文笙杨

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即是犯罪

【战山为王】小怪物

  私设有
  勿上升正主
  夏天适合陪伴适合谈恋爱也适合死亡
  1w6字预警
  
  
  路边的白杨树挡下所有炎热,阳光从树叶的窄小缝隙间钻向地面,投下一片片碎影,乡镇的路边有老爷爷卖着塞进木盒子里裹上层层叠叠厚棉被的冰棍,他们敲着木棒吆喝着,五毛钱就可以换两根橙子味儿的,嗦进嘴巴里立马被冻得一个哆嗦,一不小心冰棍还会粘在舌头上,留下一圈廉价劣质、味道却酸酸甜甜的黄色色素。
  
  王一博觉得肖战被冰棍粘上舌头的样子又丑又蠢,他嗤之以鼻这种行为,并且很不客气的说出口:“幼稚。”
  
  两分钟后,两个人蹲在树荫下伸着舌头企图将冰棍拔下来,王一博疼的眼里泛光,伸手去拧肖战胳膊的肉:“里……里轻……轻亚滴!”
  
  肖战也疼,他舌头好不容易获救,来不及咽下去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胳膊肉又被王一博拧着,于是忍不住呲牙咧嘴的骂:“你个臭小子!还不给我松手!”
  
  王一博皱着眉瞪他。
  
  肖战更来气了,对着王一博的额头使劲儿戳:“要是不松手,我就不和你玩了!”
  
  胳膊上的手倏然松开,肖战低头看,只剩下几道红印,扎眼的很,他也开始睁大眼睛不甘示弱的瞪向面前的人,嘴里还不忘说:“我生气了王一博,你还想不想我明天去找你!”
  
  面前的人只是倔强的昂着头,表情也没见变过,一双眼睛睁的圆滚滚的,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即使被层层树叶挡住,肖战也有点累了,终究是先服了软,语气也柔了不少:“回去吧,阿婆要等急了,今天做了红烧肉呢。”
  
  他去拉王一博的胳膊,顺手将手掌伸进对方的刘海里一抹,满手的汗,对方却卯足了劲儿要和他赌气,双脚牢牢的钉在地面上,就是不肯跟他回家。
  
  “怎么了怎么了?哥哥又热又饿,着急回家吃饭呢!”
  
  “……”
  
  “王一博你倒是说话啊,你看看你出了多少汗,别跟我耗着,我真的要热晕过去了!”
  
  “不行。”
  
  肖战干脆双手抓着王一博的手腕准备将这人拖走,随即耳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感情起伏,肖战却硬生生听出了满满的委屈感,他转过身去看王一博的脸,这人长得好,白白净净的,平常脸上就不带什么表情,此刻也是,只是眼角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红,被肖战发现了个正着。
  
  “什么不行?”他问,问出口的一瞬间就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顿了顿后笑起来,呼撸了一把面前的人的头发,说,“哥哥跟你道歉,哥哥瞎说的,哥哥不会不和你玩的,阿婆在水井里放了两个香瓜,明天咱俩一起吃。”
  
  他是真心实意的道歉,笑嘻嘻的去攀王一博的肩膀,两个人身上都出了汗,靠在一起粘乎乎的,肖战才懒得介意这些,反正王一博也不嫌弃他。
  
  “说错了,不是。”王一博盯着他,“不是哥哥,讨厌说哥哥。”
  
  两个多月了,肖战早就习惯这人说话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连忙点头,推着王一博的后背走:“行行行,不是哥哥,我喊你哥哥都成!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脚下的步子加快,天气又热又闷,肖战干脆拉起王一博的手跑起来,身后的人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两步赶紧跟上他。
  
  头顶的天很蓝,云很淡,路边有野猫低声叫着,有人骑着自行车摁响了清脆的车铃,惊得那只橘色的野猫飞快钻进一旁的杂草丛里。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停止了,安静的刚刚好。
  
  “咱俩吃完去桥下钓鱼吧!上次吴叔钓了好多,烧的汤可馋死我了。”
  
  “不去,吃完饭,午觉。”他说,“你,一起。”
  
  
  01
  
  2005年的夏天,肖战记得特别清楚,发生了很多事,但都不算大事,在他眼里平常又琐碎。
  
  ——高中毕业了,考的不错
  ——独自一人去了乡下外婆家
  ——外婆和邻里关系都很好
  ——收玉米收的特别累
  ——外婆家的鹅喜欢追他
  ——门前有条湖,扔了个大石头进去,咕咚,声音很沉,湖很深。
  ——隔壁住了两个人,一位是李奶奶,还有一位是他的孙子。
  ——王一博不爱说话,但是爱打他,下手很重。
  ——王一博总是把脑袋塞进院子里的水缸里憋气。
  ——王一博很喜欢滑板,没人教,所以经常摔得很惨。
  ——王一博更喜欢“寻死”。
  
  …………
  
  肖战来乡下两个月,整个人黑了不知道多少圈,胳膊被晒得红通通的第二天就脱了一层皮,外婆心疼的不得了,下午去集市上拖了一整个三轮车的西瓜冰在水井里,还扔了几个香瓜进去。肖战想用井水冲凉也不成了,舀水的桶总是撞上井里的水果,砰砰嗙嗙,忙活半天最后只舀上半桶水。
  
  阿婆不在家,估计去田里锄草了,肖战便拽了个西瓜上来,切了两半,小的被他坐在凉席上吹着电风扇吃了个干干净净,西瓜皮被扔进鸭棚;剩下一半大的,他捧着推开了隔壁的院门。
  
  院子里很干净,地上晒着干草,估计是前两天下了雨,湿了不少,门口卧着一只半大的土狗,看他来了也不认生,甩了半圈尾巴又重新闭上了眼。
  
  肖战站在离狗半米的位置喊:“王一博——”
  
  没人回答。
  
  他又喊:“王一博吃西瓜——”
  
  不远处的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青蛙叫声。
  
  肖战撇撇嘴,大中午的顶着太阳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了,想着晚点儿再来,一转身就看见个人蹲在身后的水缸前,上半身都淹在水里,缸里有微弱的“咕噜咕噜”水泡声。
  
  “卧槽!”
  
  也不管手里的瓜了,肖战立马上前抓着对方的肩膀就往水缸外面拽,嘴里忍不住骂,手上也没留力气,不客气的一巴掌拍上了对方的脑袋上:“要死啊你!又在搞什么!”
  
  魂都被吓得不知飞到了哪里,他将面前的人用力拽到阴凉下,又是一巴掌扇上去,这次是落在了后脖子上,对方直接痛的“嘶”了一声,抬起湿漉漉的脑袋气呼呼的看他,肖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多长时间了?!”
  
  “……”
  
  “说话!我问你在水里闷了多久了?!”
  
  “……一小会儿。”面前的人被水呛到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热,水,凉快。”
  
  
  
  土狗阿黄绕着他跑了好几圈,口水啪嗒啪嗒的往水泥地上滴,肖战伸手摸阿黄的脑袋,随后“啊呜”一声,将最后一口炸鱼咬下。
  
  阿黄呲了呲牙,甩着尾巴跑开了。
  
  “好吃!”肖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泛着油光的手指头,“只是可惜了那大半个西瓜。”
  
  王一博用脚尖踢他后背:“神经。”
  
  肖战不可置信的瞪他:“我神经?谁会没事做把脑袋闷水缸里?我以为你又要寻死!”
  
  王一博说:“书上看到的,可以死,但是,太难受,我自己意识到,要死了,就会挣扎,所以不会。”
  
  “所以不会选择这种死法?那就成,溺水很难受的。”肖战从地上爬起来,“走,我们也去抓鱼。”
  
  前两天被晒伤的胳膊还没有好,外婆劝他这两天别往外面瞎跑,可是刚刚路过门前小湖时村里的几个男生都打着赤膊游泳抓鱼和小河虾,搞得他心里痒痒,当即拉着王一博就想往外冲。
  
  “不去,好热。”王一博甩开胳膊上的手跨过他,“有作业,还没写。”
  
  “要写你早写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王一博将桌上的防蝇罩掀开,又塞了他一条炸鱼:“闭嘴吧。”
  
  
  七月中旬的夏天实在热的很,电风扇的风都是热的,肖战又是易出汗体质,此刻什么都不做,只坐在藤椅上,额头滴下的汗都能吃进嘴巴里,他苦着脸咂咂嘴,炸鱼的香酥口感在嘴巴里久久散不去,且越回味越香。他抿着嘴去偷瞄王一博,见对方正规规矩矩低着头写暑假作业,心下暗喜,挪着屁股到桌边,偷偷摸摸间伸出了手。
  
  “不可以。”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用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神盯着他的手,“爸妈要来,留着,不多了。”
  
  爸妈?
  
  心下猛然一沉,鱼也不急着偷拿了,肖战歪着脑袋去看王一博的脸色,见他如平常一样,便也松了一口气,带着笑坐到桌子另一头,问道:“你爸妈几点来啊?”
  
  王一博头也不抬:“六点。”
  
  “那六点你随我出去吧,山头的日落很好看。”肖战将下巴撑在桌子上,抬着眼说,“我上次去过了,嗯……除了蚊子有点多之外,挺好的。”
  
  圆珠笔的笔尖在纸上落在一个蓝色的点,王一博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不敢动,耳边有细细的,温热的呼吸,他僵硬的扭着脖子看去,肖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他旁边,伸手挠他脖子后的皮肤。
  
  “你昨天睡觉是不是被蚊子咬啦?红了一片。”
  
  王一博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懊恼的不行,脸隐隐在发烫,他一声不吭的甩开肖战的手,声音也提高了点:“干什么,不许碰!”
  
  手冷不丁的撞上桌角,痛的肖战太阳穴都在抽抽,他嘶了一声捂着手就没声了,王一博见他如此,顿时有些无措,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盯着肖战头顶的发旋儿,想了想将双手递过去。
  
  肖战瞪着眼睛凶巴巴的说:“干什么?!你个笨蛋!”
  
  王一博眨了眨眼,小心开口,“你,打我,用劲。”
  
  什么跟什么啊,这小子是不是缺根筋啊……
  
  手背肉眼可见的肿了一小块,疼痛感还未完全散去,肖战“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得泄气的扭过身子:“切,谁打你啊,我才没那么幼稚。”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下来,阿黄又慢慢悠悠的走进来,匍匐在肖战脚边,肖战便把手伸到阿黄眼前,故意大声的说:“阿黄,你看战哥哥好可怜,王一博他又欺负我了,哪有弟弟整天欺负哥哥的道理啊?哥哥又舍不得还手,还了又得说我以大欺小,哥哥真的好惨啊阿黄——”
  
  他假模假样的扯着嗓子嚎,搞得身后的人内心更加愧疚,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急得再次把手往他面前送,嘴里念着:“你还手,还手,我……”
  
  “阿黄,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送西瓜过来给王一博吃,不仅把西瓜浪费了,还把手给砸肿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我没有,我说,你打我,重重的,我不喊……”
  
  这人平时说话就不怎么利索,此刻急得汗冒出来了,额头鼻子上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肖战憋着笑看过去,见他眼眶都有些发红,也不逗他了,王一博的脸蛋肉肉的,婴儿肥还没消完,搞得他只想捏一把,心里想着,手也捏上了。
  
  “哎呀怎么这么不禁逗呢,不疼啦不疼啦,赶紧写……”
  
  剩下的话憋在喉咙眼,再也发不出来。
  
  他的手被对方小心的握在掌心里,动作温柔的揉搓着,王一博轻轻的冲肿起来的地方吹了一口气,肖战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你,你搞什么啊?”他结结巴巴的说,却还是任由王一博动作。
  
  “摔倒,奶奶吹吹,说把痛,吹走。”王一博一脸认真。
  
  “哈?”肖战一怔,随即没忍住的笑出来,连声音都是抖的,“我说王一博,你又不傻,怎么连这种哄小孩子的话都信啊?”
  
  王一博不说话了,目不转睛的看了他一会儿重新低下头去,像是验证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垂了眼又吹了一口气。
  
  肖战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王一博还是不说话,眼里的委屈却是显而易见了,他抓着肖战的手垂着脑袋,肖战又好气又好笑,被打痛的明明是自己,现在怎么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事欺负了小孩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我错了,不该嘲笑你的,其实……其实小时候我哪里受伤了,妈妈也会给我呼呼的,真的,不骗你……”
  
  “对不起。”
  
  “……啊?”
  
  “害你受伤,痛,因为我。”王一博闷闷不乐的说。“痛,吹不走。”
  
  肖战这下子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小孩一直自责着呢,单纯的以为奶奶的办法有用,便一心想着给自己吹吹,觉得吹了,也就不痛了,自己更不会责怪他了。
  
  这个笨蛋,真的看不出来自己是故意逗他玩吗?
  
  眼前的人靠的他很近,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舒肤佳的肥皂味,明明这种味道很普通,自己也在用这个牌子,肖战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喉咙发干,他盯着王一博的脸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将额头绝望的砸到对方的肩膀上。
  
  “干什么啊你?谁要你记得这么傻的事啊,真的就是大人骗小孩子的啦……”
  
  王一博任由他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向自己,沉默了会儿还是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炸鱼递过去,“最后,不能吃了,就一块。”
  
  阿黄的眼睛顿时亮了不止两个度,甩着舌头和尾巴,用前爪拼命扒拉着肖战的膝盖。肖战喉咙哽了一下,欲哭无泪的将炸鱼狠狠咬了一大口,又恨恨的道:“好吃!”
  
  
  —
  
  肖战是见过王一博爸妈的,小村庄里永远藏不住秘密,来这儿的第二天,就有小孩子跑过来拽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哥哥,离王一博远一点啊。”
  
  “为什么啊?”他装作好奇的样子。
  
  小孩子果然兴致更高:“因为他是个傻子,平时都不说话的!而且还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妈妈说了,连爸爸妈妈都不要的,那就不是好孩子。”
  
  童言无忌才最可怕。肖战没多说什么,塞了一瓣西瓜哄着小孩回家,接着手脚利索的爬到院子里的草堆上扒着院墙喊:“王一博——王一博——”
  
  没人理他。
  
  他锲而不舍的挂着大大的笑容继续喊:“小怪物——我都看见你了。”
  
  小怪物是肖战刚刚给他起的外号,没有丝毫的恶意,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王一博特别像外国电影里那些神秘莫测又长得顶好看的男主角,一眼就和其他人分辨开来,性格怪,说话怪,反正哪哪都怪。
  
  那人坐在隔壁院子的走廊里,手里拿着个滑板,正仰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神里的抗拒肖战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说:“咱俩好歹昨天见过一面,别这么冷漠嘛!手上滑板是奶奶买的?不是吧?”
  
  “爸爸,送的”
  
  肖战一愣,想起昨天刚来外婆身边,拎着箱子路过邻居家门口,就看到了王一博,这人紧紧咬着嘴唇,眼里是吓人的红,仿佛下一秒就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却还是大张着胳膊挡住身后的老人,用力瞪着面前的一对中年男女。
  
  “不许。”肖战听见这人说,“奶奶很好,不许。”
  
  “一博,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男人喝道,“我们是爸爸妈妈!”
  
  “丢了。”
  
  “你说什么?!”
  
  “爸爸妈妈把我,丢掉,让我走。”王一博说着,连声音都是发着抖的,“你们不要,只有,奶奶要。”
  
  
  
  
  “那你会玩吗?”肖战撑着下巴笑嘻嘻的问,“咱俩一起出去学啊?我刚来外婆这里,谁都不认识,我看你不错,交个朋友呗?”
  
  “听见了。”
  
  “什么?”
  
  “听见了。”对方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口齿清晰道,“刚才,坏话,听见了。” 
  
  呃……肖战一下子噤了声,莫名的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明明自己什么也没说,他瞅了瞅王一博的脸色,见他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又开口:“我可没说你坏话,是那小孩说的,我觉着你挺好的,真的。”
  
  “没怪你。”小怪物看着他一脸认真的回答,“但是,滑板,我的,不给。”
  
  一点都不可爱。肖战叼着根干草,装作不屑的切了一声:“谁稀罕啊。”眼里却依旧带着笑意。
  
  
  小怪物就是小怪物,肖战心里想,他嘴里也这么喊,天天扒在草堆上喊:“小怪物小怪物——来我家看电视呗?还有好吃的水果,我有周杰伦的磁带你要不要听啊?哦对了对了,我带了吉他,可以弹曲子给你听,你要不要和哥哥玩啊?”
  
  他觉得自己像拐卖单纯儿童的变态大叔,无奈小怪物实在太可爱,起初还装作矜持冷漠脸,看到自己就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到了后来也慢慢吞吞的挪过来,站在墙根下面抓着衣角犹犹豫豫的开口,“那个……周杰伦,磁带,能听吗?”
  
  
  小怪物也喜欢周杰伦,喜欢《七里香》,手里握着肖战塞给他的mp3,眯着眼睛戴上耳机轻轻点晃着脑袋,肖战就笑:“这么喜欢啊?”
  
  “嗯。”身边的人点头,想了想摘下右耳的耳机塞到他耳朵里,“好听,喜欢。”
  
  肖战取了吉他弹《七里香》给对方听,有时候也弹《晴天》,小怪物便很乖很乖的坐在他对面听他唱,这么一来二去一个礼拜不到两人便熟悉了很多,小怪物甚至将滑板亲自送到肖战面前,肖战兴致勃勃的站上去不到两秒就摔了个狗吃屎,屁股实实在在砸到水泥地上后便再也不提要玩滑板的事了。
  
  小怪物有名字,叫王一博,肖战整天喊小怪物喊的起劲儿,王一博本人也没说什么,倒是外婆无意中听到了,举着锄头就在肖战屁股上锤了一下,力道还不小,疼的肖战捂着屁股坐在草堆上委屈巴巴了好一会儿。
  
  “一博这孩子好的很正常的很,臭小子谁允许你叫人家怪物啦?万一人家往心里去了,伤心了怎么办?”
  
  肖战撅着嘴巴心想:他明明是觉得王一博可爱才叫的。
  
  其实外婆说的很对。王一博不仅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傻子,相反还非常聪明。卧室的墙上尽是他的奖状,听他奶奶讲,这小孩还年年拿一等奖奖学金,足足有三百块钱,每次回来都会给奶奶,一分钱也不留着。
  
  外婆又说,这小孩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奶奶说他小时候性格特别开朗活泼,自从爸妈离了婚就得了自闭症,把他送到这里来后更加严重,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学校老师找到他奶奶也没法子,咱乡下哪懂什么自闭症,就放任他去了,这两年好了些,但是说话却成这样了,可惜了啊。
  
  其实一博这小孩特别好。外婆末了添上一句。
  
  肖战也知道王一博特别好,他很喜欢王一博,只是王一博有一点他很讨厌,非常讨厌。
  
  王一博“喜欢”自杀。
  
  
  02
  
  傍晚六点王一博并没有如约过来找肖战,王一博爸妈五点半不到就过来了。肖战拎着吉他站在自己家围墙边听着对面传来的争吵声,随后跑进屋子拿了一个看起来旧糟糟的随身听,塞了周杰伦的专辑磁带进去,塞了耳机就坐在院子里安静的听。
  
  “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你啊王一博!”
  
  “为什么不是你代他得病呢?!为什么不是你啊!!”
  
  对方单方面声嘶力竭的吼着,肖战将耳机音量调大,抱着怀里的吉他闭着眼小声的哼着,声音却怎么也控不住的颤抖。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远处一切变得暗沉沉的时候,肖战终于听到旁边的院子传来惊天动地一声摔门声后,这才扯开了耳机线,抱着吉他灵活的爬上草堆,冲门口站着的人小声喊:“王一博——哥哥弹吉他给你听,要不要听啊?”
  
  “滚。”
  
  “是孙燕姿的歌,哥哥喜欢的歌手,要不要听啊,我刚学会的……”
  
  “滚。”
  
  “名字叫《遇见》,‘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好不好听啊?我跟你说……”
  
  “滚啊!”对面的人突然暴怒起来,将斜倚在墙上的滑板狠狠摔过来,围墙那么高那么硬,将那块平常被小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抱着的滑板砸溜了一个轮子。
  
  小孩在哭。
  
  肖战不吱声了,盘着腿在草堆上撑着下巴默不作声的坐着,活像个老僧入定,定定的看着王一博红着眼眶流眼泪,这小孩哭都不带出声儿的,憋在喉咙里,直憋的肩膀都在一抽一抽的。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哭够了,抹了一把眼泪后慢腾腾的走到围墙边伸手去拾滑板,看到轮子坏了一个,生生又砸了两大颗眼泪下来,蹲着将滑板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肖战揉了揉鼻子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先闭了嘴,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等王一博哭完,谁知这小孩哭完一阵先开了口。
  
  “奶奶,不许,告诉。”他说。
  
  “哎好好好不跟你奶奶说。”肖战撇撇嘴,挠了挠小腿上刚被蚊子叮出来的包,“炸鱼还有吗?”
  
  话音刚落就见王一博拧着眉毛瞪他,肖战转而换作笑脸迎着:“好弟弟,哥哥好饿啊。”
  
  估计是他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实在让王一博大开眼界,站在原地抱着滑板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挪到屋里给他端了剩下的炸鱼,又挂着眼泪来到肖战家院子里。
  
  “上来。”肖战拍拍身边的空位,“看不了日落咱们就一起喂喂蚊子。”
  
  他弯着腰去拿吃的,王一博就伸高了胳膊递给他,然后三两下迈着长腿就上来坐在他旁边,肖战伸手去拿滑板,他便侧了身子摇着头不让自己碰。
  
  “我的。”他说。
  
  肖战将嘴巴里塞的鼓鼓囊囊不方便说话,只得状似无语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等嘴里吃的东西咽下去了才终于忍不住弹了一下王一博的脑门儿:“我又不抢你的,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好,快点儿的!”话音未落,怀里就被塞了个满当。
  
  “好你个王一博。”肖战咬牙切齿道。
  
  “修。”对方看着他,眼底满是亮晶晶的期盼。
  
  
  肖战终于知道,说大话的下场就是直接打脸,他瞅着王一博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将滑板重新还了回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刚才得有多烦我,才能这么大力气的把轮子给砸的裂了个缝儿啊……”
  
  似乎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对方只是默默的将坏了的滑板重新抱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烦我,自己而已。”
  
  阿黄不知什么时候从下面跳了上来,盘缩在肖战脚边低低呜咽着,肖战摸了摸它的脑袋,又眼疾手快的拍死了脚踝的一只蚊子:“怎么烦自己呢?你很好啊,特别好。”
  
  “不好。”
  
  “……”
  
  王一博闷闷的说:“好,爸妈不会,丢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肖战,又道,“弟弟好,爸爸,喜欢。”
  
  肖战抓住了重点:“……弟弟?”
  
  这时隔壁院子的门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声响,紧接着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苍老的声音:“一博?”
  
  “这里!”肖战转头冲院墙下的老人笑的乖巧,“奶奶,一博在这里呢!”
  
  李奶奶将手里的锄头倚在墙角,脱了长套鞋,冲他们招招手:“战战,你外婆还没回家呢吧,要不在奶奶家吃饭吧——一博,回家啦。”
  
  “不用啦奶奶,我刚吃了你做的炸鱼,真的好好吃啊!”
  
  “那奶奶明天再炸一点,让一博给你送过去。”
  
  肖战连忙点头刚想嘴里说句谢谢,一旁的王一博却道:“不要脸。”
  
  要不是看在李奶奶的面子上,肖战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踹下去,他气到语塞,冲着这人无声的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半天憋出三个字:“明!天!见!”
  
  阿黄蹭了蹭他的手心,随着王一博下去,乖乖走在这人身后,肖战将手边的吉他抱起,随手抚了一遍琴弦,他盯着王一博的背影,正要走出去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声音哑哑的:“肖战,明天,其实很,想再见你。”
  
  肖战心头一怔,迅速蔓延了无尽的异常,对方的眼睛太亮了,像是注满了天上的月光,他一时间竟然不敢看王一博,说出的话都磕磕绊绊的:“别……别想些有的没的,哥哥……哥哥明天带你去水库抓泥鳅去,让我外婆煮汤给我们喝。”
  
  他一番话虽然说的结巴,但听起来又认真的不行,像是做什么重大的承诺般,王一博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就浅浅的笑了,他轻声说:“肖战,谢谢你。”
  
  
  
  这一晚外面下了大雨,夏天的雷阵雨总是一阵一阵的,雷声将肖战从梦里惊醒,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正好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来,将黑夜撕开如白昼,又转而不见。
  
  心里很慌。他抚着心口轻喘着,等这阵难受劲儿过去了,趿拉着拖鞋起来去关窗户,有雨从缝隙中钻进来,掉在他手背上,冰凉冰凉。
  
  后半夜,他没有睡着,直到五点多的时候才有睡意袭来,他迷迷糊糊的想:一会儿得去找小怪物,答应他带他出去玩的。
  
  
  然而再等他醒来时,闹钟已经指向了上午八点,他一个骨碌从床上滚起来跑到窗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出了不大的太阳,时有时无的。
  
  洗漱完后肖战拉开窗户扯着嗓子喊:“王一博!”
  
  没人回应他,他便喊的更大声:“王一博——!!”
  
  院墙那头安静极了,如果王一博在家,早就跑到院子里隔着墙让他“闭嘴”,肖战这才真正慌了,跑到隔壁大力的敲院门:“王一博!王一博!你在不在?!李奶奶!”
  
  他这才想到,李奶奶每天都会和外婆凌晨五点去田里干活,这会儿估计还在后山,来不及多想什么,他也不敢多想,疯了一样的跑到后山,却在路上碰到几个小孩,是一个村里的,其中一个肖战记得很清楚,来这里的第二天,这个小胖子就拉着他告密说王一博是个没人要的傻子。
  
  这会儿小胖子被围在其他几个人小孩中间,灰头土脸哭的撕心裂肺,肖战缓了脚步,眼尖的发现这小子额头肿了一大块,看起来滑稽可笑。
  
  “王一博那个傻子!以大欺小还打人!”小胖子抹了一手鼻涕,大声喊道,“我要告诉我爸妈,找他去!”
  
  “不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吗?一天到晚的装什么装!”
  
  “对啊对啊,十七岁了连话都说不顺,成绩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瞧不起?”
  
  小孩子永远不知道他们说出口的话是支伤人多深的箭,光是听着,肖战的心口就快要炸掉,他站在原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可怕,手里是小胖子的衣领,他问:“王一博人呢?”
  
  估计是平时欺软怕硬惯了,遇到比他们年龄大还表情凶狠的大人,都吓得缩在面前不敢动,小胖子的眼泪瞬间又重新淌出来,又不敢哭大声,只能捏着哭腔支支吾吾的说:“他……往那棵大槐树去了……哥哥……不要打我……”
  
  肖战冷笑:“下次再发现你们这些小鬼欺负他,我就扒了你们的皮,拔了你们的舌头,看你们怎么在背后骂别人‘野种’!”
  
  
  ——
  
  找到王一博的时候,这人正坐在槐树的粗大枝干上,左手捏着自己送他的mp3,右手专心致志的玩着一片叶子。
  
  “王一博,快下来!”肖战仰着头冲他招手,“你他妈怎么爬上去的?你是猴子吗爬那么高?”
  
  他心里焦急的很,又怕哪句话刺激到对方,于是冲树上的人张开双臂,连哄带骗语气也连带着温柔不少:“不是说好带你去水库的吗?你下来,我们去好不好?你别吓我。”
  
  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段时间王一博做出的各种“不痛不痒”的自杀行为,第一次撞见是看他大夏天的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说是要感受窒息而死的感觉,又时不时的喜欢独自用绳子紧紧绕在脖子上,把脑袋长时间的闷在门口的水缸里。
  
  肖战不知道如何阻止他的这种行为,他只是想好好护着这个小孩子。
  
  这棵槐树年代很远了,肖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来外婆家,便有了,他以前和爸妈伸着胳膊抱树干都没抱的住。此刻看到王一博一声不响呆在上面,几乎都要红了眼。
  
  树上的人也低着头看他,将手里的mp3朝他招了招:“好听,《七里香》。”
  
  他毫无征兆的从离地面近乎五米距离的树干上跳下,闭着眼,准备感受一下书上说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要震出来的疼痛,却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紧接着脖子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咳!快被你压死了!王一博……你完蛋了……”
  
  即使掉下来时自己抱住这个小孩力量有所缓冲,然而还是不能避免这人死死倒在自己胸口,闷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肖战扯着对方的衣领想要把他扯开,却发现小孩一直低着头抱住他的脖子,浑身都在细细颤抖着。
  
  干脆就躺着任这人抱着了,更何况刚才那一巴掌也把自己心里的火拍的差不多灭干净了。肖战托着王一博的腰,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昨天不是都说了吗,我们一博特别特别好了,又乖又懂事,一会儿回家歇一下,下午带你去玩。”
  
  他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对方。肖战感觉胸口的布料被眼泪浸湿,可偏偏王一博哭的时候永远不发出声音,他便把小孩的脑袋托起来看,果然,眼眶红的吓人。
  
  “那些小孩子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哥哥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他们不敢再欺负你的。”肖战替他擦了眼泪,“还有啊,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是爱你的,知道吗?”
  
  “不是。”小孩吸了吸鼻子,“不爱,真的。”他松开肖战,想着从肖战身上起开,小腿却后知后觉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肉被什么撕了开,他吃痛的嘶了一声,肖战直起身子一看,刚压下去的火腾地又冒了上去。
  
  王一博的小腿被树下的石块划开一个不小的口子,有血淌过脚踝,浸湿了他脚上的白袜子。
  
  得,还要去医院。
  
  
  
  听着医生一边给王一博包扎伤口一边叮嘱注意事项,肖战真想好好揪揪他的耳朵,看到小孩痛的五官都拧在一起,还是没舍得下手。
  
  “知道疼了?跳下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这样?”
  
  “没有。”王一博攥着他的手,很紧,“知道的,你一定,会接住我。”
  
  小孩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肖战罕见的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捏着王一博的鼻子道:“要是我没来呢?也跳吗?”
  
  “嗯。”面前的人点点头,一脸的认真,鼻子还被捏着,说话瓮声瓮气的,“习惯了,不高,不死,疼一下。”
  
  习惯了。
  
  一旁的医生絮絮叨叨,责怪着“现在的小孩不像话,什么地方都敢跳,哥哥回家要让你家长好好教育教育他”,肖战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他愣愣的看着王一博,心里却泛着涩然感,他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哽了一下喉咙,把王一博的手指头轻轻捏了捏,软软的。
  
  …………
  
  医院里的人不多,整片走廊也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边上横着几张掉了漆的长凳,鼻间尽是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儿,肖战扶着他慢慢坐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渴了吧,我帮你买瓶水。”
  
  就见王一博摇头:“不渴,陪着。”
  
  他便只得坐下来,不放心的看看伤口,见雪白的纱布整整齐齐的缠在细瘦的脚踝上,又忍不住心疼,还夹杂了一丝怨望,说出口的话又稍稍重了些。
  
  “你知道你这样回去,奶奶会多伤心吗?为什么不为她想想?”顿了顿他又道,“为什么也不为我想想,我有多着急?”
  
  刚抬着头的人听着他的责怪,好似闷闷不乐的把脑袋垂了下去,垂头丧气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凳子上的油漆,然后慢腾腾的开口:“爸爸妈妈,去死,让我。”
  
  肖战一怔。
  
  “我不想死,他们一直,让我乖,听话,乖,带我在身边,不丢下,我,所以,我听话,去死。”
  
  小孩的语气本来好好的,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又努力的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回去,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小孩没哭,肖战的眼泪却落了下来,他看着王一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他一声不吭用长T恤的袖子给王一博擦了鼻涕,自己的眼泪却落得更凶,终是忍不住弹了弹对方的额头,颤抖着声音说:“你个傻子……爸爸妈妈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亏你成绩那么好,理解能力那么差……”
  
  外面的太阳比起清早的大了许多,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王一博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一圈光晕看了会儿,随后目光移到了肖战脸上,见他正在哭,张着手心替他擦,动作笨拙又滑稽,肖战转而握住他的胳膊,惩罚似的在那手心敲了两下。
  
  “爸爸妈妈是爱你的,你看那个滑板,你喜欢,不就买给你了嘛对不对?凡事要往好的方向………”
  
  “弟弟。”身边的人突然打断他,不由得语气更加失落,“有弟弟,他生病,尿毒症,肾源,我匹配,滑板才,买的。”
  
  肖战呆呆的望着他,周围有说话声他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剩王一博说:“奶奶不许,说他们儿子,也有我,可是他们,喜欢弟弟,我不给,让我去死。”
  
  “每次,让我,死。”
  
  
  03
  
  虽然肖战一直说他可以带王一博去医院换药,可是李奶奶总是怕麻烦着他,也心疼孙子,等到三天后还是亲自踩了辆三轮车将王一博载到医院里,临走之前肖战把他背到三轮车的后面,安慰他说:“疼的话忍忍,一会儿就过去了,一阵风似的,唰的就不疼了。”
  
  王一博一大早还没睡醒,恹恹的倚在一边不理他。
  
  不领情的臭屁小孩!肖战又一次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
  
  待他们离开后,肖战回了屋子扒着日历看,时间就在生活点滴中一点点的溜走了,已经八月底了,自己九月就得离开,还没想好要送王一博什么礼物。
  
  他心里也是堵堵的,本来高中毕业后想在城市找个兼职做做,挣点儿零花钱,外婆打电话过来说很想他,他便二话不说收拾了行李跑了过来,一来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和王一博那小孩儿好不容易熟了些,现在陡然说要走,他还不知道怎么同王一博开口。
  
  说白了,他就是怕在小孩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中午那会儿王一博和奶奶一起回家,肖战又跑出去将王一博背到家里,还热心十足的将三轮车帮李奶奶推进了仓库。老人家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孩子,懂事能干,拉着肖战让他中午在自己家吃饭。
  
  肖战答应的爽快:“好的!”
  
  奶奶拉着他的手又道:“小战啊,奶奶这两天天天犯头晕,胸闷闷的,估计是活干多了,下次一博去医院,就真的要拜托你一下啦。”
  
  肖战点头:“奶奶你放心吧!”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回到王一博的房间,在对方面前蹦哒了好一会儿,直到王一博黑着脸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才作罢。
  
  “你看,你腿不能蹦吧?不能跳吧?”他贱嗖嗖的道,“我能!”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做危险的事。”
  
  王一博看着他,不说话。
  
  “哥哥过一段日子就要上大学了,在重庆。”肖战大喇喇的坐在他身上,嘴角扯着笑,“你要是想见我呢,就考到重庆去,哥哥就带你到处玩,羡慕死村里的那个小胖子!”
  
  他边说着便小心的观察着王一博的表情,生怕小孩不高兴,嘴里又努力跟他扯着这些有的没的,看到王一博的表情猛然一滞,紧接着手就被死死捏住。
  
  “你,离开?”
  
  肖战不自在的哈哈笑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安抚般的拍拍王一博的手背:“我也要上学的啊,那这样……我每年暑假都回来,你每年的七月一号就等我,要是我迟到了,你就……”
  
  “骗子,肖战你,骗子。”
  
  王一博的眼神尽是愤怒和翻涌的不解,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的盯住了他,直到肖战看到它慢慢变红,才认输似的叹了口气:“一博,我九月份就要走了,哥哥的大学在重庆,你不信的话,我给你打电话给我爸我妈。”
  
  王一博还是红着眼一言不发,他紧绷着下颚线,抓着肖战的手却越来越紧,最后才妥协的垂下了脑袋,干巴巴的说:“不要,说谎,明年,来。”
  
  他说:“等你。”
  
  肖战笑着:“哥哥说话算话,一定来。”
  
  承诺过的事是一定要答应实现的,他不能食言,因为一想到小孩等不到他时会失落的表情,他就难受的不得了。
  
  光是想想就不行。
  
  
  ——
  
  不知是不是老天感应到了什么,肖战总觉得时间慢了许多,王一博的腿受了伤,肖战也不怕他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每天过去陪他说说话聊聊天,过分时就在王一博面前说句欠揍的话,讨一分嫌。
  
  他每天都把西瓜切成两大半,和王一博一人一半,拿着大勺子挖着吃,通常自己中间那一块都是挖给王一博吃的,小孩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肖战便说:“中间的那块最甜,哥哥最喜欢你最疼爱你,就给你吃啦。”
  
  通常王一博听到这种没水准的话都会翻白眼骂他“无聊”,今天倒是异常的没吱声,脸颊却诡异的开始慢慢变成淡粉色,肖战脸埋在西瓜里,抬着眼去摸小孩的脸:“怎么了?你热吗?要不要开电风扇?”
  
  他关心的真情实意不掺一丝水分,语气且十分真诚,也不知道触到了王一博哪根敏感的神经,本来还是淡粉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肖战听到他小声呢喃着:“你,回家……离我,远一点点……”
  
  肖战也不管手里有没有滴落的西瓜汁,嘴里嚎着“王一博你个小没良心的,去你姥姥的大西瓜!”就扑了过去。
  
  暑假快结束了,王一博也没有再动过自杀的傻念头,肖战拍着他的脑袋欣慰的说“孺子可教也”,给他弹《七里香》,阿黄就叼着他的衣角,搞得衣角的布料全是口水。
  
  …………
  
  
  家里墙角的西瓜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李奶奶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是外婆赶忙回来告诉他的,当时王一博就坐在他身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歪着头听他胡乱的弹着曲子,外婆刚说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笑意僵着说不出的别扭,肖战看向他,喊:“一博?”
  
  王一博的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
  
  
  
  老人家年纪很大了,快七十五了,心肌梗死。忙了一辈子,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当时和她一起干活的人说,什么征兆都没有,就这么倒在田埂上了,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肖战同外婆站在一边,外边还围了一圈的人,他沉默的望着王一博靠在墙上,小孩眼泪已经停了,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左脚有些不自然的垫着,医生安慰的拍拍他,他也就木然的点点头,不说话。
  
  外婆抽噎着说:“怎么会这么突然呢?昨天她还说你喜欢吃炸鱼,要再做一次给你吃呢。”
  
  肖战揽着外婆的肩没吭声,王一博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向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点光也没了,他却一步没有上前,喉咙哽着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上前,他害怕王一博露出这样的表情。
  
  
  
  爸妈打电话说帮他订好了火车票,嘱咐他在火车上注意安全,肚子不要饿着,肖战嗯嗯嗯的应着,兴致低缺,挂了电话后又坐在床边发了好久的呆。
  
  两天了,他没见过王一博一面。
  
  起初他去敲门,没人理他,他锲而不舍的爬到院子里的草堆上伸长脖子看,只有紧闭的大门,他喊王一博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应。
  
  “王一博,你不要不理我啊,我不放心,我想看看你。”肖战知道王一博能听见,对方的固执让他又害怕又感到委屈无力。
  
  这个臭小孩,为什么要推开他啊。
  
  可他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多问,肖战只是每天一大早就扒着院墙看人有没有在家,只要从窗户能看到王一博,他就放心了,可是直到他要离开老家的前两天的晚上,他发现王一博房间的窗帘被拉上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
  
  有吵架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隔壁传来,他看着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机愣着神,就听见一声“王一博!”,惊得肖战一下子反应过来,穿了鞋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外婆赶紧拉住他:“小战,你暂时不要去。”
  
  肖战急得甩开外婆的手,他听着隔壁传来的叫骂声,心一下一下的往下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呼吸间都痛的要死。
  
  院子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老老少少,肖战一进去就看到小孩站在门口低着头看地面,面前的两个一男一女中年人拽着他的胳膊,似乎是想要把他拉走。
  
  “不走,你们,走。”肖战听见他开口说。
  
  “你是我们的儿子,奶奶这里没有人了,谁来照顾你!?”
  
  “不是,你们有,弟弟,没有我。”王一博摇摇头,脸上波澜不惊,终是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父母,“我不走,不捐,不救,没有爸爸,妈妈……”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清脆的巴掌声,震得人心脏一颤。
  
  “王一博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们回去!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眼前的男人气急败坏的冲他吼,那一巴掌一点劲没留,重重的扇在他脸上,扇得他很痛,却也很麻木,他甚至笑了出来,闷闷的笑着,样子却比哭还难看,眼睛的余光瞟到了离他两米远的肖战,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与迷茫。
  
  “别笑了王一博。”他听见肖战上前一步对他说,“别笑了,求求你了好不好?”
  
  这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城里来的哥哥拉着他的手,面色阴冷的将他护在身后对自己的爸妈说:“不要逼他了。”
  
  他的手被肖战拉着,身前的人以一种护犊子的姿态挡在他面前,王一博将肖战的小拇指小心的捏在手里不说话,心里却升腾起一种空前的幸福感。
  
  竟然还有人对他好。明明没有人要他了。
  
  真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这个人,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笨笨的不会说话,如果可以,他想先找到肖战。
  
  
  
  王一博还是要和父母离开的,肖战知道,法律意义上的。
  
  闹剧一直到傍晚才结束,外婆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没有,明天还要去送一下王一博呢,不知道小孩子去了其他地方还适不适应。
  
  刚才他默不作声的帮王一博收拾了行李,全程没让小孩插手,小孩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将行李箱拉链拉好后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对方冲他伸出手摊开了手心。
  
  “你的,还你。”
  
  是肖战送给他的mp3。
  
  “送你了,就是你的了。”肖战推回去,“要好好保管,不要弄丢了,不然哥哥会伤心的,知道吗?”
  
  客堂的老式闹钟响起,当当当当的敲了七下,王一博眨了眨眼睛,然后乖乖的点了点头,将手收到裤兜里。
  
  “好了!那就……明天见吧?”肖战把箱子拎到门口,拍了拍手努力挤出一点笑,可是心里难受着,这笑怎么看怎么勉强,他干脆就不笑了,冲王一博挥挥手,“哥哥回家了。”
  
  “肖战。”有人喊住他,他回过头来看,王一博站在房间门口正对着自己笑,面前的人从来没这样笑过,眼睛在柔软的微黄色灯光下很亮,泛着温柔的涟漪。
  
  “我走了,明年你来,找不到我。”他听见小孩说,“我不想,你,找不到我。”
  
  
  
  王一博是在大清早被村里一个大叔从家门口那条湖里捞上来的。
  
  没有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跳下去的,小胖子说睡觉前关窗户还看到他坐在河畔发呆。肖战走近看到小孩闭着眼,了无生息的躺在地上,脸上是异常的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不是说在水里窒息了很难受,会挣扎吗?这次怎么一声不吭呢?
  
  肖战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一步,他听着耳边王一博父母的痛哭声,耳边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全身的血液拼命的悸动着,疯狂涌向大脑,心头泛起一股巨大的恶心。他好想吐。
  
  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胃里一阵翻滚,他终是没忍住,面色苍白的突然推开身边的人,冲出去扶着一侧的水泥砖,呕出一大摊秽物。
  
  “手里这是握了个什么,握这么紧?”大叔将小孩的手用力扒着,他将手攥得太紧了,扒了好半天才扒开。
  
  湿漉漉的掌心躺着一个黑色的、小小的mp3,进了水坏了个透底,再也不能听了。
  
  
  
  04
  
  第二年的暑假,老家的太阳还是那么热,肖战拉着箱子走在小道上,轮子被地上的小石子摩擦的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搞得他心疼的不得了,干脆拎着箱子往家走。
  
  路上遇见了小胖子,估计还记得去年被他恶狠狠的揪着衣领威胁的画面,弱弱的喊了声哥哥之后就赶紧躲进了大门里。
  
  “外婆!——”他喊,“小战过来了!”
  
  院子里相比去年没有什么变化,外婆两个月前养了一只小土狗,这狗自来熟,围在他的脚边疯狂的摇尾巴,肖战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毛绒绒的脑袋,问:“阿黄呢?”
  
  外婆将地上铺着的干草细细摊开,回道:“不知道去哪里了,隔壁……离开了,就走了。”
  
  隔壁的院墙已经没了,被推了,只剩一下一个光秃秃的房子,肖战刚才路过的时候还差点没认出来,他淡淡的笑着:“外婆的这只小狗长大了以后,一定很可爱很听话。”
  
  
  他的行李很多,一个箱子,一个双肩包,还有一个大纸盒。箱子里大多是重庆那边的特产,他给外婆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后,又去拆纸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块滑板。
  
  没良心的臭小子,哥哥对你那么好,还给你带礼物。他想着。
  
  他抱着滑板去了隔壁,曾经院子里的什么都没有了。肖战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然后将滑板轻轻搁在了屋子的墙角边。
  
  “花了好多钱呢。”肖战嘟囔着,“哥哥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他放好后又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面前窄窄的屋檐走廊,空荡荡的。随后转身往前面走去,不愿意再多看。
  
  “肖战。”有人喊他。
  
  肖战猛的回过头。
  
  门口坐着的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球鞋,浑身看起来干净的不真实,正撑着下巴冲他笑的一脸开心。肖战听见他冲自己说:“不走,不离开,你能,找到我。”
  
  “肖战,好想你。”
  
  阳光刺眼,他看着看着也开始笑,眼泪却刷的砸了下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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