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杨

愿所有读者一生幸福

【战山为王】跳房子

 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一发完/慎入

2w6字  

  

肖战找到王一博的时候,那人正蹲在操场右侧的角落里蛙跳,举着两条白花花的细长胳膊,边跳嘴里边喃喃数着:“32、33、34……”似乎是累极了,“35”还没待喊出口,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在水泥地上,手准备撑着地面休息会儿,却被中午的毒辣太阳照射的地面烫得猛吸一口气缩了回去,小心翼翼搓着手心的模样好不可怜。


他将怀里的东西抱紧环顾了下四周,偌大的操场除了他俩,再没第三个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路小跑过去,压低声音喊:“王一博。”


不远处的人背影陡然僵住,半晌才慢慢吞吞转过头,一看是他,紧张神情一下子松懈下来,站起身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打了个嗝道:“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是别人,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话音未落又将肖战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这个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在休息吗?你来这里干什么,被汤中元发现就完蛋了。”


“没事儿,我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睡着呢。”肖战找了个阴凉地方盘腿坐下,冲面前的人招招手,递过去一张面纸,“是不是累坏了?”


“没累死,过会儿也得中暑了,这太阳有病似的毒成这样。”王一博接过来随便擦了擦脸,柔软质地的纸巾被汗渍浸得湿透,他“啧”了一声随手扔向手边的垃圾桶里,手心里潮湿粘稠的感觉却丝毫未减少,“我饿了,有吃的吗?”


操场边一排的白杨树上的蝉声此起彼伏,在安静的午间尤为聒噪。


肖战一脸抱歉的冲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这人做事一向笨拙又认真,小小的塑料袋还一板一眼叠得严严实实,王一博睁大眼睛凑过去,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说:“啥馅儿的?”


“香菇馅。”肖战将袋子小心翼翼打开,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偷出来的两个包子被压得像个烧饼,顿时垮下了肩膀,眼底的沮丧压都压不住,“我好不容易偷偷藏的,你还怎么吃啊?”


“没事,有吃的就行。”王一博咬下一大口,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跟个仓鼠一样,说话都不利索,“……我快饿死了,汤中元真他妈不是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住动作,翻了个白眼面露难色,喉结快速的上下滑动了两下,这才把嘴里的东西好不容易咽下一点。


肖战见他这难受劲连忙上前顺着他后背拍两下,边拍嘴里边念叨:“没人跟你抢,吃这么急干什么?”


王一博长喘一口气,这才觉得心口舒畅多了,又咬下一口包子:“太干了,你有没有水?”


“这会儿我上哪儿给你找你去?等会儿回宿舍里再喝。”


王一博将最后一口咽下,摆摆手道:“算了,汤中元要是午休完过来看不见我得打死我,我可不想再挨他拳头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浑身猛的一哆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拳头硬得要死,也痛得要死。”


“那你就听话点啊,每次明知道他会揍你,还偏要往枪口撞,老是跟他犟什么?”


王一博不可置信的瞪过去,咬牙切齿道:“我又没做错事!拜托你搞清楚,是他总先找我茬好不好啊?”说完秉着一口气继续瞪着,肖战懒得跟他多说什么,由着他睁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向自己,倒让王一博哑了火,垂了眸子撇着嘴低声说,“反正你不懂……”


边说手还不老实的抠着水泥长凳表面沾上的土,指甲盖上蒙了一层泥还不自知,肖战定定看着眼前的垂头丧气的黑色发顶,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的轻叹了一口气,牵起王一博的手,掌心拢成圈握住送到眼前,拂去上面的泥尘,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怕你受伤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语气又轻又柔,是肖战一贯的说话方式,自认识这个人以来,他好像永远没有脾气,待所有人都是礼貌温润的,挑不出一丝不好来,王一博抬眼看过去,肖战冲他弯弯嘴角,倒让他一下子莫名无措起来。


感觉周身氛围突然奇怪的不行,王一博顿了顿,喉结快速滚动了两下,喉咙也蓦地干到难受发痒,他咽了口口水,却愈发难以克制住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眨了眨眼睛抽回了手,却因为动作太猛,手指骨节一下子砸在了凳子上,疼得他眉心一跳,捂住手呲牙咧嘴的噤了声。


肖战瞧着他面容都痛到扭曲,赶紧低头伸手想替他揉揉,王一博依旧瞪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看起来似乎是真生气了,还气得不轻的模样,肖战急了,连连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很痛啊?对不起……”


他道歉道的实实在在真情实感,王一博一时间哑口无言,白眼恨不得翻向天灵盖,腾出一只手指头使劲戳对方肩头:“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因为你,我说肖战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性子?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傻啦吧唧的大白痴,说出去你比我大六岁,谁信啊?”


他两嘴皮上下一碰骂得那叫一个纯熟,又快又准又狠,肖战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反驳,挠了挠脑袋又慢慢悠悠的憋了回去,只听见对方继续将他从头批到脚,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你好歹来这里快一个月了吧?还是我们这里最大的,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就任凭别人踩在你头顶上撒野,汤中元不止三次故意找你麻烦吧?你呢?只知道忍,忍顶个屁用!那些人你不跟他们反抗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得吧?!”


“你不是说口渴吗?……就少说两句吧。”肖战认真说道。


王一博简直要被气死,甩了胳膊没好气的扭过头去,理都不想理身旁的人,完了又觉得气不过,转身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擂肖战的大腿:“我和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唯唯诺诺的讨厌死啦!”


肖战反驳:“我哪里有唯唯诺诺?”


王一博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从牙关挤出一个气音“嘁……”后再也不理身边的人,随手扯下一片头顶的树叶,放到嘴边吹了吹浮在表面的灰尘就往嘴里塞,没嚼两下便拧紧眉头,一股脑的将嘴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是不是被太阳热坏脑子了啊?”肖战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自然而然的伸手替他将嘴角残留的树叶拈开,“怎么吃起叶子来了?”


“太渴了,嚼吧两下缓缓。”王一博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愣了一瞬,随后动作迅速的一掌拍开,“……我还没消气呢,别和我说话。”说话间耳朵却飞速染上一抹可疑至极的粉,他抬头注视着面前的人,看着心里也渐渐柔软起来,又猛然惊觉这份柔软时平白无故开始生出几分薄怒,急匆匆的想要寻找其他可以宣泄的理由。


“烦死了烦死了!”他道,“你让我烦透了!”


肖战依旧没有生气,脸上甚至还挂着笑,眼神却渐渐缥缈起来,隔着云蒙着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想让自己乖一点,听话一点,看着像他们眼中的‘正常人’,让所有人挑不出毛病,或许能快点从这里出去,好好生活。”肖战握着王一博的手,轻声说,“然后再把你,从这里带走,从这些房子里彻底逃离。”





01


认识王一博那天,非常不体面。


七月初的天仿佛被太阳烧穿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闷热潮湿里透不过气,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沤出一股子酸臭味。肖战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如此,浑身上下恶心的要命,脏透了,他死死咬着牙却控制不了眼眶变红的速度,眼尾湿漉漉的感觉令他几近窒息。


“哭个屁!老肖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混账东西!”扭着他胳膊的大伯瞄见了他眼角的泪光,一脚踹上他膝盖,他始料未及,腿一弯便跪在了水泥地上。


水泥地地面破损凹凸不平,小石子尖锐粗糙,隔着裤子磕进皮肉里,冷汗瞬间浸湿额角,肖战憋着一股子劲,用手掌撑起身子正欲起身,肩膀一重又被人狠狠压住,似乎就是要他规规矩矩跪好,他依旧没有抬头,一声不吭。


隔着他距离五米不到的几排队伍里,传来小声的议论声,肖战知道,这些是同他一样、被家里人送来的人,一群心性“有问题且不知悔改”的人。


大伯和一个教官打扮的人走到阴凉下不知说了些什么,临了走过来又将他拽起扯着他胳膊拉到教官面前,赔着笑脸道:“教官啊,这孩子以前特别好,从小成绩优秀,性子也稳重,这不刚大学毕业嘛,他说要和几个合得来朋友一起开个工作室,我们全家都支持的不得了,哪知道!”大伯狠狠剜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微妙的嫌恶,“他突然和他爸妈说,自己喜欢男的!老师你说说,这不大逆不道吗?!”


肖战死死咬住嘴巴里的一块软肉,痛感明显,却还是不说话。


“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学什么画画,学什么艺术,我听说学这些的,大多都是些心术不正的心理变态,把这孩子也带坏了。”大伯继续道,“他还顶嘴,觉得自己没有错,正常人能去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吗!能是同性恋吗?!这么多年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家里都没办法,才想着将他送过来好好改改,把他这病治好就成。”


即使是阴凉地方,肖战还是觉得热得难受,脖颈里尽是汗,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擦了一把,又疼得猛地收回手。


那里有一大块青紫,是上礼拜在饭桌上被他爸用凳子砸的,丝毫没有犹豫,丝毫没有手软。


父母对他应该是失望透了,连过来送送他都不愿意。肖战心想,可是转念又想到被大伯和几个亲戚合力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车后座时,妈妈掉头上楼的动作一点迟疑都没有,他又有些难过。


面前的老师听了大伯的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快速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容,语气坚定的冲大伯说:“没事,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是很出色的,老师回访得到的家长答复基础都满意的不得了,您就放心吧!”


肖战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的视线也正好落在他脸上,朝他伸出一只手,模样亲切近人:“肖战是吗?我姓汤,是这里的主教官,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他将目光移开,盯着不远处的队伍发呆,没有搭理眼前这人。


汤中元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肖战这样的角色他遇到的不计其数,但凡被送到他这里“改造”的人一开始都对一切排斥得要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都有,如肖战这般只是安安静静不理人的,已经算稀有了。


他不介意的挑挑眉,脸上依旧带着笑,在旁人眼里到真是脾气好的模样,大伯瞪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烧穿了般,口气生硬的骂:“德性!好赖不分!”说罢又冲汤中元不好意思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让他像以前一样,……同性……同……反正这膈应人的毛病一定要给他治好!”


眼前的两个人握手的瞬间如同达成了什么重要协议,肖战看见大伯重重呼出一口气,好似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眉头也舒展不少,甚至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战啊,要听这边教官的话,等你想通了,你爸你妈就会来接你了,知道吗?”


肖战垂着眸子,眼底漆黑,他突然发现痛的不止有脖颈,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地方,他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正毫不留情抠刮着浑身的血肉,而后随手扔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痛意嚣张蔓延,“呲”地一声,血淋淋的肉冒着白烟,成了一团焦黑。


正当大伯转身欲离开时,他终是开了口,喊住面前的长辈,一字一句问道:“帮我问一下,好吗?”


“什么?”


“问他们作出这个决定后,有没有后悔,哪怕一秒。”他说,“就一秒,会觉得将我送到这个地方,能够彻底毁了我。”


大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忡了会儿后又换上不耐烦的表情,随意挥了挥手说:“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改造才是正事,我先走了!”说完便再也没有回头,肖战看着大伯的背影进了车,车门紧闭,车头调转,彻底消失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


“……一定要帮我问问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巴掌扇得踉跄着后退好几步,

左脸颊陡然火辣辣的疼,他神情呆愣的摸了摸,看向面前这位五分钟前还态度良善的教官。


“你他妈的进了这里还敢给我摆架子?”汤中元冲脚边啐了一口痰,脸色阴沉的一把钳住他的后脖子,连掐带拽的拖向一旁队伍面前,冷笑道:“知道你们父母为什么把你们扔到我这里来吗?因为你们都是废物,是垃圾,在这里,只能服从和乖顺,听懂了吗?!”


整个队伍里死一般的安静,再没一个人出声,肖战吃力的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些人年龄都不大,脸上大多带着稚嫩,更多的却是麻木。


站在队伍一排中间的那个男生,半结痂的破损嘴角甚至还带着些未干涸的血迹。


方才被扇的那半张脸肿得老高,稍稍扯下嘴角就疼得厉害,肖战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就笑开了。




宿舍是常见的大通铺,只有一个棕黄色的旧桌子,一间房间里八个人,墙壁也是刷的灰白色的水泥,空气都蒙着灰般死气沉沉,男生哪知道整天打扫整理,现值盛夏,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股酸臭味,肖战拉着箱子将踏进去时,就不可抑制的蹙紧了眉。


“呆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啊。”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说,语气轻快,他侧头望过去,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正扬着笑脸看他,这么近距离时肖战才发现,对方嘴角的伤比起刚才在操场上看着更为触目惊心。


“我叫郑繁星,你叫什么名字啊?刚才在外面看你就觉得你似乎比我们都大些。”郑繁星越过肖战替他拎了书包,往里面往走边说着,“只剩一个床位了,在一博上头。”他将包搁在桌子上,指指左手边的床架,“是这个。”


“肖战。”


“啊?”


“我叫肖战。”肖战冲汪卓成笑笑,语气温吞,“背水一战的战。”说着将行李箱推向桌子下面,直起身子拉开窗帘,暗暗猛吸了口气,这才感觉舒服了点。


“这名字挺有意思的。”郑繁星翘着腿大剌剌的坐在自己床铺上,“夏天了,难免有些汗味,你习惯了就好,以后每天都有出不完的汗呢。”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不过你下铺的王一博很爱干净,你放心吧,这家伙可嫌弃我们一帮子人了,估计现在又去冲澡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宿舍门就被人从外边“哐”地用力踢开狠狠砸向墙壁,肖战闻声看去,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就听见那人捂着眼睛喊:“郑繁星!快!毛巾!肥皂沫儿进眼睛了!”


“下午还得继续呆太阳底下烤着,你洗个屁澡啊?”郑繁星骂骂咧咧将毛巾递过去,“一天洗三回,也不怕把皮给搓没了!”


眼前的人撇嘴反驳:“汗黏在身上难受嘛。”


一阵手忙脚乱后,对方一屁股坐在自己床铺上盘起腿看过来,手里动作不停,用刚才那片擦脸的毛巾又疯狂呼噜起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视线却已经开始了对肖战从头到脚的打量:“长得就一副书读多读傻了的呆子模样,看起来掀不起什么风浪啊,也不像爱惹事生非爱打架的人,怎么被送进来了呢?难不成?”他轻笑了一声,表情探究意味十足,“是其他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难以启齿的什么?”郑繁星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恨不得把八卦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肖战没理他俩,低了头拨弄箱子密码。


王一博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仨听见的音量说道:“同性恋?”


话音刚落,密码锁上的指尖颤了颤,被王一博看了个正着,他还是笑,将手里毛巾扔给郑繁星叫他帮忙挂好,挪到肖战面前,手肘抵在箱子上止住对方动作,小声道:“我叫王一博,那个,既然猜到了你的秘密,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呃,其实也不算秘密了。”


“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王一博脸上笑意更甚,“和人打架,给他从四楼阳台给推下来了,现在还搁病床上要他妈喂饭呢。”


“我没兴趣知道。”肖战说。


王一博挑了挑眉没再说话,将半个身子收回来仰躺在自己床上,倒是郑繁星装作大惊小怪的样子低声说:“那你不会喜欢我吧?!或者这小子?毕竟咱俩长得帅。”


“大白天的快给我醒醒。”王一博嗤了一声去踹他大腿,“人家那只是正常性取向,你以为人家是个男人就喜欢?”


“我开个玩笑嘛!”郑繁星吃痛,皱着眉头去揉自己腿,转而又对肖战道,“不要往心里去哦。”


耳边的道歉仿佛被一层透明的隔音膜罩住了般,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王一博方才漫不经心说的那几句话。那是肖战第一次抬头认真看了对方,午后的风很轻,拂过脸颊也是粘稠的热,同其他晒得都有点黑的男孩子不一样,眼前的人很白,或许是这两天热的很了,脖子上面却只是暗了一点点而已,刚洗完澡随便套了件宽松背心,抠了抠手腕上被蚊子咬出来的红红的包,砸咂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肖战怔怔的看着他,鼻尖只剩下王一博身上细细微微的清爽肥皂香味,在这个潮湿的闷热的充满汗臭味的屋子里,让他一眼看清楚了夏天。





电视上小说里这种学校,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的孩子待的地方,有遮天蔽日的大楼,有满脸阴郁的教官,有难以下咽的饭菜,一点错误便会换来拳脚相向,学生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在教学楼深处,藏着一间专门对付不听话的人的电击房,再犟的刺头到了那里也会乖乖听话。


肖战刚把话说完,对面的王一博没忍住一口饭喷出来,看傻子似的看着他,随后和身旁的郑繁星笑作一团。


“不是吧大哥?你进来前还带做功课的?”王一博被喉咙口的米粒呛得咳起来,“……还电击房?电视剧看多了你!那玩意儿可是犯法的!”


肖战戳了戳盘子里油水少的可怜的青菜:“其他方面至少没有说错。”


王一博噎了一下:“那倒是……”说完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愣了下道,“哪里有什么勾心斗角啊,这里大多数人都很好的好嘛!”


郑繁星附和着连连点头,跟唱双簧似的:“对对对。”


“都是些半大的,像我这样的学生,被父母硬塞进来的,没杀人放火的,也没偷盗抢劫的,怎么就尔虞我诈了?肖战你可是个大学生哎,咋还戴有色眼镜呢?”


郑繁星:“对对对。”


“你可不能这么想我和繁星听见吗?咱俩一没偷二没抢,好着呢!”说完还颇为自豪的甩了甩头发。


郑繁星:”对对对。”


肖战顿时被他俩这一唱一和逗笑了,夹了块青椒炒肉里那点可怜巴巴的肉丁放在王一博盘子里:“知道了,是我不对,不应该将虚构的事儿比拟成现实,原谅我吧?”


“那还差不多。”对面的人哼哼两声表示满意,将那块肉夹到郑繁星碗里,“长身体,多吃点。”


郑繁星满脸都是明媚的笑,眼珠葡萄般又大又亮,语气里还有些莫名的小得意:“谢谢!你们对我可真好!”


“我好喜欢你们!”


冷不防被人这么真情实意的告白,肖战一时间握着筷子发了怔,实在不知道回答什么,他性子向来内敛,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直白热烈的人,倒是王一博闻言笑起来,无奈的摇摇头道:“繁星就这样,喜欢的就直接说喜欢,也不藏着掖着的,好相处。”


肖战抿嘴一笑,没有再说话,食堂外蝉声阵阵热浪袭人,训练了一个上午,早就让他这般过去根本没什么兴趣锻炼的体质浑身都脱了力,犹如落入了滚烫池水里,汹涌翻滚着却始终上不了岸。刚刚王一博拎着他后衣领帮他用毛巾擦了脖子里的汗,却也不能降温半分,男孩见他一脸愁容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下午还得继续呢,这点算什么?”


肖战总觉得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午休没事儿,要不要去玩跳房子?”郑繁星提议,“宿舍里还没后头走廊凉快呢,我们去那里坐坐。”


“多大人了?怎么就对这个游戏情有独钟?”王一博好笑的说,又挑着眉看向肖战,“一起吧?陪着小子玩玩。”


面前的人点点头:“好。”



跳房子这个游戏起初只是两个人的小秘密,肖战知道完全是偶然,刚来那几天一直失眠,屋里又闷热的人心里闷躁不堪,每天熬到后半夜才能浅浅睡去。


和前两天一样,凌晨突然醒来后,他在床上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借着窗外的月光下了床出了宿舍门,整条走廊安安静静,他在一楼,宿舍楼外有条开阔的马路,平日里他们望过去,很少有车路过,但是路灯倒是照得远,还亮得很。


肖战就是这会儿才知道王一博抽烟这个事儿的。


他心里一惊,本想返回宿舍当什么没发生,却被身后人的视线逮了个正着,这人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完了又吐出一口烟,在路灯的映照下格外醒目。


他走过去,王一博冲他递出一根烟,下巴指了指:“抽吗?”


肖战看着那根烟,摇了摇头。


王一博也不介意,勾着嘴角将烟收回烟盒里,肖战嘴唇嗫嚅着,半天压着声音憋出一句话:“抽烟不好。”


“哈?”王一博一下子乐出声,“果然是书呆子。”他将冒着火星的烟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没事儿,我偶尔抽抽,又不是老烟鬼。”


“可你没成年呢。”对方神色认真。


    王一博被猛地呛了一下,又不敢咳出声来,憋得脸通红,缓了会儿才道:“靠,谁告诉你的?繁星那小子吧?”


“反正抽烟不好,你少抽点。”


对方说话语气想沉了水的茶叶,柔软却再带着一股莫名的韧性,王一博怔了一怔,盯着肖战的脸片刻终于败下阵来,连连道:“好好好,我不抽了,不抽了……”说着将还剩一半的烟掐灭在窗台上,嘴里还颇委屈的念着,“带过来半包,只剩两根,还浪费了半根……”


“还亏我花费心思从汤中元办公室顺走打火机……”


夏天的深夜比白日里凉快许多,有风从窗户外吹拂在脸上,肖战听着耳边王一博貌似不服气却又莫名妥协的碎碎念着,心一下子安定了好多。


“喂,要不要出去玩?”身旁的人突然道。



肖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一个未成年的小鬼跳窗户,即使是一楼的窗户,下来的时候他还是神情恍惚着,被王一博推了一把才意识归位。


“这窗户有个螺丝故意被我拧松了,有时候睡不着就偷偷来这里。”说到这,对方似乎还蛮骄傲,冲他扬着笑脸,“这里是宿舍后楼,但除了我和繁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所有人每天都累的半死,谁还有工夫大半夜出来玩。”


“这地方还是繁星告诉我的呢,可惜他晚上睡得像头猪,坦克开进来都没得醒。”


肖战很配合的笑了笑,找了个台阶刚坐下,这小孩便又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我看得出来繁星很喜欢你。”


他撑着脑袋继续:“我第一次看见你也很喜欢你。”


肖战感到有些诧异,侧了头看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好看啊。”对方毫不掩饰的说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且你人也很好。”


肖战失笑:“你怎么知道我很好?”


对方方才那股子骄傲劲儿还没褪尽:“我看人,很准的!”


后来这小孩同他讲了许多这所学校里的事,果然没把他当外人,连同宿舍有人看到蜈蚣吓得不小心尿裤子的事儿都被他抖搂出来了,肖战被他逗得垂着脑袋低低的笑,身边的人也跟着笑,笑啊笑的,身子便自然而然的倚过来了,对方扒着他肩膀笑得乐不可支时,肖战的大脑猛然停了摆。


他几乎是僵硬着挺着背,动也不敢动,四肢迟钝麻木着,直到对方离开他的肩膀,混混沌沌的脑袋才又清醒了些。


“看到我右手边的水泥地上画的格子线没有?”王一博示意他看过去,“知道这是什么吗?”


肖战点头,老老实实回答:“跳房子,我小时候玩过。”


“我小时候也玩过,现在长大了,不玩了。”王一博笑,“不过这个格子线还是我画得呢。”


“繁星没事做的时候就会玩。”


肖战淡淡嗯了一声,说:“他看起来开开心心,挺好的。”


“……开心谁都装得出来的。”王一博眨了眨眼睛,“我不喜欢这个游戏,几个数字写在格子里,石头扔到哪就跳到哪,可是怎么跳,都跳不出房子外。”


他说:“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还记得你来的第一天,我同你讲我是怎么被送进来的吗?”


肖战应道:“记得。”


“我把那个人从四楼推下去,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骂我没有人性,是在杀人,这辈子都没出息,我父母也骂,他们骂我丢了他们的脸,说后悔生了我,说恨不得我去死。”王一博说着,转过脸还冲他笑了笑,眼角似有若无的沾了些水光,“可是我是因为他们才把那个人推了下去。”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离了婚,都有了新的家庭,我就成了个烫手的皮球,谁也不愿意接着,踢来踢去的妄图踢到对方家里去,就这样踢啊踢得,我长大了。”


“学校里的那些人平时打我,笑我,我都是能忍就忍,因为我知道,没人会替我出头,我只能忍,可那个人他说,我没爸没妈,那便是畜生生的,哪有人没父母呢?”对方揉了揉鼻子,声音明显稠了许多,“推他下去的那刻,我没有害怕,一点也没有,心里只剩痛快。”


“他们俩正愁怎么将我踢开,出了这事儿自然合他们的意,只需要按时交点钱,便可以不用管我,我是生是死好像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王一博感觉有人拉过他的手,他看过去,肖战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安抚似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头。



藏在叠起的衣服里这才没有被辅导员在第一天住进来前搜箱子的时候没收的速写本里,除了风景和屋外的树,又偷偷藏了个人。


肖战心想,藏的这个人,比他画得任何风景都要漂亮。




吃完饭过去的时候,郑繁星发现格子线的痕迹淡了许多,气鼓鼓的蹲下来用周围散落的石头重新画了一遍。


肖战几乎要瘫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小孩蹦蹦跳跳玩了八个来回,忍不住感叹:“年轻,就是好……”


说话间,郑繁星又不知道溜去了哪里,王一博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对方,道:“又去疯了。”


肖战连哼哼两声都没劲,抱着膝盖脑袋一点点的开始打起了盹儿,阴凉的地方总是能让人昏昏欲睡。


突然间,防不胜防的,怀里被塞了一把东西,他吓得陡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郑繁星手里握着另外一捧花,啪得一声塞在王一博手里。


“……?”


“Surprise!”郑繁星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兴奋,“一博,生日快乐!”


“虽然也给了战哥,但是你的这一捧大很多哦!”


02


“今天是你生日啊?”肖战有些无措,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花,又看了眼王一博手里大了一圈的那捧,“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没事儿,我自己都忘了,要不是繁星替我记在心里。”王一博将花左看右看,嘴上说着不在乎,脸上笑意却越泛越大,低头嗅了嗅,“很好闻,谢谢你繁星。”


郑繁星蹲在他面前,伸手拨了拨花朵瓣儿:“我前两天就发现这里有很多野生雏菊,就想着你生日时送给你,我一大男生也不懂花,只是这里……实在没什么好送的了。”


“下次记得把菜里的肉留给我就行了。”王一博打趣道。


郑繁星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如果你想吃,也不是……不可以……”


看着他俩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打口水仗,肖战视线落在身边人的脸上,眼里全是欢喜,等两人终于停歇了这才开口:“一博,你想要什么?”


对方没听懂他的意思,“啊?”了一声,肖战声音有些哑,耐心重复道:“你想要什么?或者是,你有什么愿望?”


“我替你实现,什么都可以。”


王一博挠了挠脑袋,靠过去,离肖战的脸很近,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想要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自己倒先笑起来,拍拍肖战的肩膀:“开玩笑开玩笑。”


他往后面挪了几下,歪着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半晌开口道:“滑板。”


“……”


“我喜欢滑板。”他说,“之前一直玩滑板,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了。特别特别想。”


“想要一块新滑板,可以吗?”对方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说到喜欢的东西,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瞳孔里嵌了软绵绵的暖意,犹如浩瀚宇宙里最耀眼的星星。只一眼,肖战就一个自己栽了进去,再也脱不开身了。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






日子就这么慢慢熬,又轻飘飘的过着,同王一博与他不一样,郑繁星的性子热络,话也多,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似乎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即使每天都要在炎热的太阳下训练很久,有做不完的事。每每肖战都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对方还能攀在他后背上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训练,其余时间都黏着他,弄得他头昏脑涨却还得腾出精力努力去撑着郑繁星的身子。


“啧,给我下来。”王一博笑着伸手去扯郑繁星,“没骨头似的。”


郑繁星道:“我喜欢战哥嘛。”


肖战勾着嘴角笑得含蓄,只是揉揉对方毛绒绒的脑袋,忽而余光瞥见男孩肩头又多了两道青紫,瞳孔倏地收紧,低声说:“又怎么了?”


他话刚说出口,王一博也瞧见了,抓着郑繁星的手,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他们有完没完?看你好欺负?”


“哎哟没事啦,你们也晓得啊,这帮子人就这坏脾气嘛,反正打不死人。”郑繁星一脸无所谓的推开王一博的手,“不生气不生气,和他们生气值得吗?”


王一博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瞪着郑繁星好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恨恨道:“妈的……汤中元就是一滚蛋!”


肖战不言不语,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来这里好些天了,稍微熟悉一点的人只有眼前这两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半大孩子,或许是他平常都是默默上课默默做事,努力当个透明人,除了第一天,汤中元很少找过他麻烦,脸颊上的那个巴掌印已经消得差不多,可是郑繁星嘴角的伤还未完全好,身上的青紫淤青却是有增无减。


“我这不没事嘛。”郑繁星笑嘻嘻的凑近,“过两天就到月中了,家里要来电话了。”


王一博摆摆手,神情明显不耐烦起来:“你就这点出息吧。”


郑繁星脸上笑意不减,瞳孔里满是亮晶晶的光:“我连说什么都想好了,只是不知道是爸爸打给我还是妈妈打给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俩都能和我聊聊天。”说着说着语气却又渐渐落寞起来,垂头丧气将脑袋搁在肖战肩膀上,“可是我连妈妈的声音都有些忘了,真是不应该。”


肖战还是如刚刚一般摸摸他的头,说:“爸爸妈妈一定很想你。”


宿舍外喧嚣声一阵大过一阵,窗外有棵很高的白杨树,郁郁葱葱的,有几片叶子落在窗台上,被阳光照得枯黄,打着畸形的卷儿,男孩们没有其他娱乐项目,便站在窗前用手一个一个的摁过去,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王一博看看肖战,又看看窗外,最后目光定定的落在郑繁星的后背上,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郑繁星终究没有等到他的父母给他打来的电话。


每个人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王一博坐在肖战床边,晃着腿百无聊赖的盯着门口,看着其他人被辅导员一个一个的叫出去,同其他人不一样,他对每个月的月中一点兴趣都没有,无论怎么等,他都是等不来家里人的电话的,时间久了,这种别人眼里难得的机会与他而言,只是无聊且安逸的可以休息一下的午后罢了。


“哎——还是躺着舒服!”他顺势倚向身后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边得寸进尺的将脚搁在肖战的大腿上,边朝床下嚷嚷:“不要再走来走去了!晃得我眼睛疼!”


床下的人抬起脑袋,可怜巴巴的看过来:“……我,我紧张嘛……”见王一博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辅导员怎么还没喊我过去呢?难道是我爸妈还没下班吗?……不对啊,今天是周末啊……”


王一博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眼里多了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同情,语气也软了些下来:“或许是打电话的家长太多了,说不定暂时占了线。”


“是吧?我就说爸妈怎么会还没打过来……”郑繁星摸了摸鼻头,又笑起来,“我去门口等着,万一辅导员叫我我没听见就完蛋了……”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已经迈开步子往门口跑去,只留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落在王一博的眼眶里,王一博摇摇头,轻声道:“真是个傻子。”



肖战身子动也没动,只是看了看那双不安分的脚,随后朝他扬扬下巴:“把枕头下的指甲剪递过来。”


床头躺着的人“唔”了一声,手伸到枕下摸索着扔了指甲剪到他手边,肖战的手掌很热,包裹着自己刚洗完澡,还带着些冰凉触感的脚,莫名舒服,还有难以言喻的诡异,王一博撑起脑袋看过去,见肖战面色如常,专心致志的低头替他剪着指甲,调皮心思又跑出来,咧着嘴角说:“痛,你剪到我肉啦。”


肖战侧坐着,头往床头方向偏了偏:“痛吗?那你还笑得挺开心的……别动,要不就真的剪到肉了。”这时门外有人喊:“肖战!过来!”他胳膊一抖,差点儿剪到自己的手。


“瞧你那样,看来你家里人来电话了。”王一博用空出来的那只脚碰了碰肖战后背,“快去吧。”


肖战没露出多么欣喜的表情,一声不吭的跳下床,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郑繁星,眼前的半大孩子俨然已经憋了很久的情绪,眼眶红的吓人,看着他过来时眼里满是羡慕,却还是努力冲他扯了扯嘴角,说:“战哥,要和叔叔阿姨提起我哦。”说罢,眼泪便掉了下来,又被他一把擦去,不好意思的朝肖战傻傻的笑。


肖战伸手将他腮帮子上残留的那点泪水揩去,道:“好。”



很小的房间里有两部手机,汤中元阴沉着脸将其中一部扔给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在外头都听得见。”


肖战平静的接过手机,冲汤中元冷冷笑了笑。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妈妈在电话里语气还是生硬的一如之前,问他在这里怎么样,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有没有不习惯,有没有生病。肖战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的一一回答了妈妈的问题,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他听着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慢慢哽咽,而后微微颤抖着对他说:“爸爸妈妈还是很想你的……只是你爸就这个犟脾气,拉不下脸来同你说话……”


“我知道。”肖战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觉得眼里干涩的很,“那就不要说了。”


“小战……如果你,如果你承认错误,答应爸爸妈妈不再喜欢男人,我们会原谅你的,你是我们的儿子,天底下不会有爸妈真的恨自己儿子的。”


“……”


“你从小就听话,妈妈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肯定是你周围的那些人……”电话那头的人在哭,抽泣声清清楚楚传过来,“妈妈很想你,特别想……”


肖战微微扬着头,看着窗户外的汤中元正一脸阴鸷的盯着自己,他目光平稳沉静,像汪着一池清水,却又黑乎乎看不到底,扔个石头进去,发出清脆悠远的“咚”得一声,又什么都没了。


“你们不需要原谅我,惹你们生气是我不对。”肖战缓缓说道,声音舒缓轻慢,“不过你们最好恨着我,恨我不争气,恨我让你们丢了脸,恨我不知悔改,恨我拿前途开玩笑,这样的话,等到我彻底成了个废物,成了你们眼里不合格的儿子,我对你们的恨意也许就不会那么重了。”


“你们为了我伤心难过,不值得的。”


妈妈似乎哭得更厉害,肖战突然心烦起来,皱着眉头静静听着电话另一头愈发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夹杂着的“白眼狼”“怎么就生了你”的斥骂,心烦气躁的同时,浓重的无力感好像一层层密不透风的柏油将他包裹起来,一点呼吸的余地也没有。


他捏紧了手机,说:“挂了,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除了心烦,一股奇异的恶心感也开始涌上喉咙,灼烧得他难受,像是掐准了时间,他刚挂完电话站起身,汤中元就进了房间,肖战眼皮都没抬,侧了身给他让道,就听对方说:“你摆脸子给谁看呢?”


那声音冷厉得像冰棱子,吓得旁边有个小个子的男生当即发起了抖,哆哆嗦嗦道:“我……我……”话没说完就被汤中元狠狠一脚踹得砸向门板,发出咚一声巨响,肖战看着男生瘦小的肩膀细细微微的抖着,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努力撑着门把想要站起来却无果,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弯下腰想要扶对方起来,领口却被人猛地揪紧,汤中元过去是个兵痞,力气本就大得吓人,这会儿更是一点余力没留,肖战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也就任由他揪着。


“你他妈那是什么眼神?”汤中元咬牙道,“这段时间真是给你好脸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肖战倒一下子笑了,看着对方的眼睛,眼底的讥讽与轻蔑压不住:“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面前的人一愣,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掺杂着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肖战也会有说话夹枪带棒的时候,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立马红了眼,想都没想就是一脚踹过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当即让肖战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噤了声。


胃的地方痛得让他眼前发黑,身子紧紧弓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牙关咯咯响着发着颤,这阵痛感还未稀释褪尽,肩膀又被一只脚用力压迫住踹向身后的椅子,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胃里翻涌不息疯狂悸动着,冷汗登时掉了下来。


“一个死同性恋也有脸说可笑这两个字?”汤中元半蹲下来,伸手狠狠拽住肖战额前的碎发逼迫他抬起头,冷笑道,“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被家里抛弃掉的渣滓,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被社会接受的,懂了吗?”


喉间有腥甜涌上,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水泥地面上,刺眼的很。方才那个男生见了,惊慌失措的指着地面,连话也说不完整:“……血……有血……”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可是你不敢,你只能从我们身上寻求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我们没有同你还手的能力,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甚至还不如我这个渣滓。”


肖战的整张脸都苍白的吓人,望向汤中元的眼神却还是明亮且寒冷的,汤中元愣了一瞬后猛然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松开拽住肖战头发的那只手,嗤笑一声,眼底的狠气散不去。


“你和王一博那小子最近走得那么近,两个人揣着什么龌龊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想出去,可是你们的家长只听我的,问起你们情况的时候,只要我一句话,你们就永远别想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去。”




回宿舍的路上经过公共厕所,肖战打开水龙头捧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吐出来时却混杂着清晰可见的红色,他微微蹙了眉,伸手又接了一捧水,直到红色渐渐稀释成淡淡的粉色,最后变成透明才作罢。


“……混蛋……”他撑着洗手台,胃痛得难受,伸手揉了揉也减淡不了半分疼痛,恶心感却越发强烈。


“肖战,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转身看去,王一博正倚在墙面上歪着脑袋看他,“我看你好久都没回来,就出来找找。”对方边说着边走近,见他满脸挂着水珠,脸色微变,静默了会儿问:“汤中元找你麻烦了?”


“没有。”肖战将脸上的水抹掉,似乎是被水呛到轻咳了一声,转而温温的冲王一博笑,“地方就这么大,我又不会走丢了。”


“不是怕你这性子会被……算了!”王一博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回去吧!”他转身转得太快,险险同旁人撞上,面色兀地涨得通红,余光瞟到肖战正憋着笑看他,几乎是有点气急败坏的一把推开其他人,道:“看不到人吗?挡什么道!”


被他用力推开的男孩也是个胆小的主儿,不满的话一句不敢多说,只盯着王一博的背影小声嘟囔着:“什么嘛,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撞着我的……”


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形连脚步都有些微微凌乱,肖战勾着嘴角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想起刚刚汤中元同他说的话,面容一顿,脑海中白色光影闪过,一瞬间懂了什么,他慢慢垂下肩膀,笑意渐敛,心下泛起一阵酸涩,只觉得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个玩笑。




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郑繁星,男孩恹恹的躺在床上,脸对着灰白的墙一声不吭,王一博走过去推他肩膀也不理睬,只是闷闷的说:“不用安慰我了,我没有伤心,还没有结束呢,一会儿爸妈就会给我打电话了。”


“可你的声音都要哭了哎。”王一博毫不留情的戳穿他,攀在对方肩膀上说,“下午没什么事,要不要去宿舍楼后面玩跳房子?”


郑繁星一把将被子蒙住脑袋,看起来兴趣索然:“都那么大人了,怎么总爱玩这些无聊又幼稚的游戏啊?小孩子才要玩,我都十八岁了。”


“可你明明……”王一博想要说些什么,看到面前无精打采的人,终是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明明之前你才是最爱玩跳房子的啊。


兴许是感觉到了床边还站着别人,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掉过头来,视线不偏不倚撞进肖战瞳孔里,眼底一亮,抓着被子坐起来对他说:“战哥,你和你家人提起我了吗?”


肖战这才想起离开时对方对他说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心底歉意蔓延开来,他僵硬的站在床边不吱声,小孩儿瞧见他这幅样子,似乎明白了,不介意的挥挥手,小声道:“……没事的战哥,我刚才也就随便说说。”


他坐在床边,像以前那样轻轻揉了揉郑繁星脑袋,说:“下次战哥一定不会忘记的,我答应你,和爸妈说,我认识了一个小朋友,叫郑繁星,性格很好,讨人喜欢的很。”


小孩果然很好哄,脑袋在他手掌下乖乖巧巧的点了点,而后看看自己,又看看面前的王一博,轻声道:“你们也要记得我,我叫郑繁星。”


王一博伸手扯了下对方的腮帮子,笑道:“知道了。”


郑繁星抬起脸冲他用力的笑,只是笑意渐渐化成了无法掩饰的委屈,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一脸,肖战只是单单看着,就觉得心脏像是被重重擂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我总觉得,我被爸妈遗忘了,他们有弟弟,所以觉得我无关紧要,我得了病,他们便指着我骂,说我疯了,说我整天只知道胡思乱想,把我便丢在了这个地方。”肖战听见他说,“他们走之前告诉我,只要我正常了,汤教官说我是好孩子了,就过来接我回家,可是他们不愿意过来接我,甚至不愿意打电话给我。”


“抑郁症让他们对我避之不及。”


肖战怔在原地,他呆呆的看着郑繁星通红的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改正成为他们希望的那种正常人,做梦都想,我甚至停了我的药,我把偷偷带过来的药全部扔了,难受得要死的时候,心里像是被火灼烧着想着干脆一死了之的时候,总想着等等,再等等,郑繁星,你一定要再等等,万一下个月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了呢?你已经不吃药了,你是个好孩子,你是正常的孩子,可是我一直等不到……”


“我方才还在想,要怎么和他们说第一句话,是‘爸妈,我想你们了,好想好想’,还是‘你们怎么才打电话给我啊’?可我又害怕他们嫌我话多,下一次就又不理我了,那我还是要等好久,我不想再等了……”郑繁星眼尾通红,情绪一旦积压的久了便难以控制,宿舍有其他人往他们的方向看,却都没有说话,一个个都沉默着。


这里的人大多如此,谁又比谁好过。


“战哥,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不是他们不理我……”眼前的人又掉下一滴泪,“而是他们忘了我,彻彻底底忘了我……”


他们都没有见过郑繁星哭得这么厉害过,咬着唇连肩膀都颤得不行,王一博先一步看出了不对劲,连忙蹲下身子攥紧郑繁星的两只手,牢牢握在手心里,腾出另外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对方的后背,嘴里说着:“繁星,慢慢的呼气吸气,不要着急,我俩都在这里呢。”


“他们记不得我,记不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对于他们无关紧要,不止是他们,我好怕所有人都遗忘了我,我连个空气都不如,连被人记住似乎都不配。”


心口犹如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子捅过,血迹斑斑,疼痛也被无限放大,肖战看着眼前的孩子,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那么执着的想要他们记住自己。




当晚肖战便失眠了,宿舍窗户敞开着,有微弱的月光悄悄爬进来,正巧落在他的枕边,他戳着那圈光晕,听着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莫名不安起来。


失眠持续到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在眼皮极其笨重的情况下睡过去,直到感觉有人在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节敲着他的床栏,这才缓缓睁了眼,王一博站在床下冲他一笑:“今天早上要大扫除,快起,不然又要被汤中元拳头伺候了。”


“嗯。”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抓了抓头发,往隔壁床看过去,“繁星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起床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估计又去跑圈了吧。”


“跑圈?”


王一博低头将肖战的鞋码正放在床梯边:“不开心时他就会去跑,说累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边说边把俩人的牙膏挤好,待肖战下来便塞到他手里,“方才哨子响了两遍你都没有醒,头一次见你睡那么沉,待会儿我去收拾垃圾桶,你拿了笤帚扫扫花坛那里就成。”


肖战看着手里的牙刷,又看看嘴一直没停的王一博,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抿抿嘴巴,将要说的话重新吞进肚子里。


出了宿舍楼肖战才发现地上积了水,凌晨下了小雨,他握着笤帚扫了两下,被雨水泡烂的树叶黏在地面怎么也扫不开,只能蹲下身子一个个捡起来。王一博在不远处看着对方这副认真样子,没忍住的笑出声来,一旁同行的人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被他瞪回去:“看个屁。”


垃圾桶被他随意扔在石砖路上,用脚踢着往前走,嘴里似乎还在嘟哝着什么,双手插着兜,一副不可一世拽上天的模样。肖战抬起头便看到这一幕。


“把垃圾桶放好。”他说,“我得倒垃圾进去。”


“……啊,好。”本来还面无表情的人听见他说话,立马缓和了神色,乖乖将垃圾桶摆正,“我和你一起拾吧,好多树叶被雨打下来了,怪麻烦……”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震得他太阳穴一跳,四周猛的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只持续了一秒,便被尖叫声淹没。


王一博不明所以的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摊刺眼骇人的血迹。


和一大早就不见了的郑繁星。


大脑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所有的运行,什么都感受不到,明明天热的让他早就湿了衣服,却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似乎连呼吸都能冻住。


他只是呆呆的站着,步子一下也没挪动,连郑繁星眼角的泪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间眼前就被一只手掌严严实实的遮挡住,有人用身子挡在他面前,彻底截断了他的视线。


饶是那个人的手掌也在细细微微的抖着,却还是将他轻轻搂在怀里,耳边有熟悉的声音透过。


“不要看,不要看……”


他的脸苍白的吓人,声线是恐惧到了极点的颤抖,语气里的哽咽怎么也压不住:“那是……那……那个人是……”


锁骨处凉凉的,有水渍湿湿润润的滑过,怀里的身子实在瘦削得厉害,抵在他的胸膛里都有些硌人,肖战鼻子一酸,也有泪落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说,“你不要看……”


肖战低头望去,一地腐烂败破的树叶被一群人踩裂的零七碎八,再也没有之前的完整模样。





两天后肖战见到了郑繁星的父母,两个中年人满脸冷意从轿车上下来,重重摔上车门,宿舍窗外的白杨树挡住他大部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妇人右手边还站着个小孩儿,目测也不过七八岁。


他听其他人说,郑繁星的父母常年在别的城市,这次也是百忙之中抽了空飞回来的。


从今天早晨开始,所有宿舍的门都被锁死,不允许人出来,肖战缓缓收回视线,心里堵得厉害,令他万分难过又出奇愤怒,他翻了个身,就听见床栏被人敲响。


“怎么了?”他小声问。


床下传来悉悉窣窣的起床声,没一会儿王一博便露出个脑袋踩着梯子坐上来,肖战往里靠了靠留了空位,看着王一博红着眼眶一声不吭的躺在他身旁,小孩看了他一眼,眼角又淌下一滴泪。


肖战伸手替他抹去了眼泪,将人轻轻揽着,同样的沉默不语。这两天王一博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经常一个人发着呆坐在一旁,坐着坐着就会哭,哭也哭不大声,憋在喉咙眼里,肩膀却抽搐的厉害。他看着一切却无能无力,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前几天还在和我说,这里的饭菜吃腻了,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吃顿好的,说自己爱吃火锅,一定要点很多很多牛肉和毛肚,要调很辣很辣的调料,辣到能哭出来的那种……”身边的人哽咽着说,“明明就是前两天的事,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我眼前……”


“我连看对面那张空落落的床的勇气都没有……”


肖战拍着他的后背,动作轻柔,与王一博颤着的肩头交融渗透,包裹着一切温柔情感,难以割舍。


03


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多少水花,警方只当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草草结了案,学校赔了一笔不算高的赔偿金安抚家长,将一切误会推向尘埃,再无踪迹可寻。


一周后的下午,他们又看到了郑繁星的父母。妇人牵着小孩,踩着表面一层不染的高跟鞋进到他们宿舍的瞬间就嫌恶的捂住了鼻子,空气中似乎有无数脏东西阻碍着她的步子,她朝一旁的汤中元道:“当初你不是说学校条件很好吗?敢情都是唬人呢。”


“夏天嘛,都是男孩子。”汤中元赔着笑脸,“在所难免的。”


妇人下意识冷哼一声不再出声,视线将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后,让门口的人进来收拾东西,所有人安静着不说话,肖战浑身上下透着不舒服,将笔夹在速写本里放在枕头边,躺下翻了个身,床架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直到他听见郑繁星的妈妈厉声骂道:“不允许动你哥的被子,全是脏东西!”


直到他听见王一博在床下语气淡漠的说道:“这屋子,没有人比你还脏。”


直到他听见汤中元喊外头的辅导员将王一博拉出去,他清清楚楚看到门口的辅导员手里的电击棍狠狠砸在王一博后背上,小孩重重闷哼出声,一下便倒下来。


屋内的人噤若寒蝉。


肖战跳下床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捞起王一博瘫软下来的身子,汤中元拦都没拦住,怀里的人竟然还有力气冷笑着,用尽甩开他的手,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指尖在墙面上留下几道醒目的灰白色痕迹。


肖战知道,他是痛得很了。


“真是可笑,活着的时候他做了梦的想要看见你们,就算看不见,打个电话过来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也是好的。”王一博声音嘶哑粗砺,额前淌着冷汗,后背的痛似乎也渐渐麻木了,只一双眼恶狠狠瞪着面前的几个人,“也是,小孩子的愿望值几个钱啊,在你们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他死前没有如愿看见父母,死后还要被当作脏东西!”


“你们到底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你们配吗!”他眼睛红的吓人,字字泣血,说着说着忽然哭起来,眼泪流了一脸也不自知。


“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哪怕分一点点,就一点点的爱给他……”


走廊里站了许多人,每个人听着动静都围过来,肖战站在原地默默听着,眼前的男孩情绪从未如此失控过,他第一次看见,所以根本没有习惯心口传来那股窒息般的疼痛,难以呼吸。


走廊有阳光折射进来,光影在对方的面容上编织出破碎的形状,肖战侧着头也只看到那双明亮的带着泪光黑色眼眸,却像是在他心里灼烧出一片火光。




今年的梅雨时节来得格外晚,却终是褪去了些许炎热。肖战撸了一把湿透的头发,咬着牙再次冲进雨幕里,操场上的训练器材散了一地,他得一个个的搬回器材室。


他知道他和王一博被针对了,汤中元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看向他们时恨不得让他们当场死了去。


眼前被雨打得看不清楚,搬着搬着,觉得脚踝猛然一痛,肖战低头一看,踝骨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层深深的皮肉,淌下的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将那块皮肉冲刷的苍白。


“快点!”汤中元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吼道,“没吃饭吗!”


他咬着牙将手里的器材抓得更紧,挪动了两步却因为体力不支与疼痛摔落在地,笨重的钢板不偏不倚的压在他受伤的地方。


“不中用的东西!”汤中元大骂,握着手里的铁棍就冲过去,用足了力气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不是喜欢出头吗?不是喜欢护着人吗?你拿什么护?!”


“一个王一博就够我反胃了,妈的现在再来一个你!老子恨不得将你们俩抽筋拔骨的弄死你们!”腕粗的铁棍砸在对方后背上,一分力气没收着,“郑繁星是自杀的,警方没有证据,你们也没证据,能拿我怎么办?!老子捏死你们就跟捏死个蝼蚁一样简单!”


“案子已经结了,那个玩意儿从五楼跳下来,摔得像摊烂泥一样,不是警察不怀疑,是他父母都觉得恶心,又不想为了他太麻烦,就让警察快点结案。”汤中元讥讽道,“除了你们几个傻子,谁都不把他当回事儿,所以你们凑什么热闹?除了惹祸上身还剩什么?”


“哦对了,他死前还找了我,求我给他父母打个电话,猜我说了什么?”


“我让他死了这条心,告诉他他的父母不想见他,他对他们家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只是徒增累赘而已。”对方一脚踩上肖战的脚踝,发了狠的碾着,“你们是没看到,那小子的表情有多精彩,绝望的要死,我是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的灭尽的,然后他推了门就从我面前跳了下去,啪的一声,就没气了。”


“汤中元……”肖战的脸被压得浸在雨水里,声线压抑颤抖,“你不得好死……”


“那我就等着。”对方冷笑着,“王一博那小子对付起来可比郑繁星容易多了,他父母早就不要他了,弄不弄死他归咎于我想不想而已。”


“肖战,你护不住他的。”


肖战艰难的微微睁开了眼睛,咯了一口血出来,面前的汤中元似是不解气,又给了一脚这才作罢,铺盖天地的雨打得他生疼,模糊不清中肖战似乎看见了满身黑色的死神冲他举起了锋利的镰刀,虎视眈眈,森然可怖。



宿舍后面跳房子游戏的格子线被雨水冲刷的再难看清,雨停后肖战半夜偷偷去看过,捡了块石头将格子线重新描了一遍。


重重地。月光下,灰白色的痕迹醒目极了。




王一博被关了一周的禁闭。


人出来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不清,被辅导员扛着摔在床铺上时,还是没忍住的痛哼一声。


“矫情劲儿。”辅导员踢了他一脚,“没死的话明天还得训练!”说罢扯了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转身往外走去,“呸”了一声道,“晦气东西!”


床上的人不过一周没见,却已然瘦脱了相,肖战蹲在床边抚着小孩的头发,心口痛得快要炸开来:“一博,一博……”


他小声念着对方的名字,却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床边陆续有人围过来,关切的望着他,肖战侧着头将脸贴在王一博的手背,王一博整个身子都在冒着冷汗,肖战将脸贴的更紧,喃喃道:“一博,醒来好不好……”


        宿舍内没有开灯,肖战干脆坐在了地上,只是手一直没有放开,紧紧握着小孩的手。




醒来之后的王一博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劲,高烧不断,也不再爱说话,通常是肖战说一句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一句,整天整夜的做噩梦,经常大汗淋漓的从睡梦中惊醒,肖战怎么问,面前的人只是揪紧被子,发着抖将自己密不透风的裹住,眼里满是惊惧,肖战害怕他闷着,使了力气却才能把被子扯下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禁闭室经历了什么。


肖战什么也问不出,只能作罢,除了日常的训练,王一博再也不愿意走出宿舍半步,食堂也不再去,肖战便每日帮他从食堂带了饭菜。


宿舍的桌子很窄,他将饭菜码出来就已经占了全部面积,小孩一般都会沉默着将沾了些荤腥的菜调换到他面前,执拗的很。


“你还在长个子,多吃点荤菜。”肖战说。


王一博摇摇头,夹了个菜叶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一脸恹恹:“没胃口,会吐。”


“可是你已经吃了很少了,再这样下去,训练会撑不住的。”


面前的人还是摇头,低垂着眉眼不再说话。




肖战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一天后的下午,所有人被汤中元命令着在太阳穴底下两个小时内将学校里的杂草除干净,只不过是起身的动作慢了点,小孩便挨了汤中元结结实实的一拳头,肖战眼睁睁看着王一博微微蹙了蹙眉头,下一秒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


一切太突然,饶是汤中元也怔愣了一下,肖战拨开其他人,捞起王一博的身子就跑向医务室。


“低血糖加上中暑了。”医生坐到座位上,不耐烦的摆摆手,随后扔了块糖过去,“没啥大事,等人醒了让他嚼了就走吧,别碍着我地方。”


肖战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盯着王一博干裂的嘴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冲医生说:“那个,我回趟宿舍,要是汤……汤教官过来的话,您能不能告诉他床上的孩子要休息会儿,一时半会儿不能走。”


“你……”


“拜托了医生。”肖战一脸哀求的望过去,“就一小会儿,我很快的。”


医生撇了撇嘴,再次不耐烦的摆摆手。



人总会在不经意间知晓真相,那即将便是一切坍塌的前兆,压得人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肖战站在走廊的拐角里,即使透尽了所有的力气,牙关却还是忍不住的打着颤,手里握着水杯,骨节都泛了白。


拐角外的两名辅导员在水池边用凉水冲着头发,说的话一个字不落的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诶,方才在操场看见没,王一博那小子晕倒了,不过只挨了一拳头,有那么娇气么!”


“切!那些小孩以前好日子过惯了,现在当然受不了了,一朝天堂跌入地狱,谁能接受的了啊?”


“告诉你个事儿,要不要听?”其中一个突然笑起来,语气满满的故作不可思议,“知道小李和小金这几天为什么不在吗?你绝对想不到。”


“他们不是家里有事儿回家几天吗?”


“就你这个傻子才信!”那人道,“我听别人说,是因为被王一博那小子踢坏了下面,还挺严重的,住院了都。”


“啊?”


“啧,啧啧啧啧……就王一博被关禁闭那几天,你以为咱们这里禁闭室就简单一让人悔过的地儿吗?那是折人魂的地儿,一天一顿饭,还给的少得可怜,屋里没其他人的时候就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谁受得了啊?那两个人估计在这里呆得太久了,色心歹念起了,王一博那小子长得又不错,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呗。”


“不是吧?男人也下得了手?恶不恶心啊?”


那人嗤笑一声:“知道整天和王一博待一起的肖战吗?他就是因为是同性恋才被家长送进来的。”


“然后呢?两个人不会真把王一博……”


“肯定没有啊,要不然怎么会被那小子踢坏了呢!没得逞,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在医院估计得呆一阵子。听说王一博事后被汤教官好一顿抽,打得意识不清都说起了胡话,模样惨的不行。”


……


……


直到两人走远,肖战才一下回过神来,呼吸窘迫让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才缓过来,他紧紧倚着墙,瞪得目眦尽裂干涩发痛却没法再掉下一滴眼泪,用手捂着眼睛极力忍耐了半天,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终于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




明明刚刚太阳晒得地似乎都要起一层皮,转眼间乌云压顶,珠子大的雨从云里穿透下来,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肖战拿了水杯回到医务室的时候王一博已经醒了,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肖战脚下步子一顿,目光落在桌上的笔筒里,而后轻唤了一声,面前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过来,抿嘴笑笑:“刚才就醒了,本来想走的,医生说有人送我来的,回宿舍拿东西去了,我猜便是你。”


“现在怎么样了?还难受吗?”肖战将水杯递过去,“喝点水吧。”他环视了屋内一圈,问,“医生呢?”


“刚出去了。”王一博打开喝了一口,“我没事儿,好多了。”


肖战将他拉至床边坐好,动作轻柔的揉着小孩脸颊上被汤中元打得泛起青紫的地方,表情很平静:“还是要多休息会儿,外面下雨了,你好好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跑,知道吗?我出去有点事儿。”


王一博咬咬嘴唇,踌躇着:“……汤中元会找我们麻烦的……”


肖战软言安慰他:“不会,他不会的。”


或许是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他从来不会怀疑,又或许是对方的笑满满都是令人安定的气息,王一博仅仅犹豫了一瞬,便乖乖的点头,拉着肖战的手说:“那你快点回来。”


肖战只是拍拍他的脑袋。


将医务室的门关好,走出去肖战才发现除了汤中元和几个辅导员站在走廊下,其他所有人还在暴雨下继续着没完成的除草任务。


“没弄完就别休息!不过下了个雨,一个个都他妈跟死了亲爹一样!”汤中元冲着外面喊,“两个小时内弄不完都给老子等着!”


“妈的,这几天下雨下得老子都快……”汤中元余光正好瞟到左边离他不过两米的人,“肖战?王一博呢?那兔崽子他……!”


谁也没有准备,谁也没有预料,电光火石间,汤中元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刀光,接着脖子就传来滔天的痛意,他睁圆了双眼重重倒向潮湿的地面时,伸手想捂住伤口,血却争先恐后的涌出他的指缝,沿着手背、脖子疯狂流向地面,顺着台阶流向天地间。


“……你……你……”大量气流灌进喉管,刹住了他所有的声音,汤中元抬眼,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男生面容冷淡的站在他面前,裁纸刀的刀尖垂着一滴血迹,随后承受不住重力掉落在地,被雨水稀释的干干净净。


“歪了一点。”肖战将溅在脸颊的血随意抹了一把,蹲下来道,“一刀便宜你了。”


整个操场静寂了几秒,终于爆发出第一声尖叫,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闭上眼后王一博一直睡不着,心悸得厉害,他猛地坐起来,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也解决不了心慌的问题。


房间外头突然一阵躁动。


“杀人了!”


“有人杀人了!!快点报警!!”


“是肖战!他杀了汤中元!”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


下一秒连呼吸都停窒了般,感到了蚀骨的寒冷,心口好像有一个痛源,所有的撕裂的痛苦都顺着血骨神经蔓延到全身。王一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浑身都开始战栗起来,泪水从他眼眶一滴一滴掉落,很快浸湿了大半张脸,似乎怎么也停不了。


他往窗外看去,雨里满是腐烂咸湿的气味。




外面的走廊站满了人,他疯了一样的冲过去拨开人群,同宿舍有人认出了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后拖。


“王一博,不要去看!”


王一博用尽全力推开身边拉住他的人,步伐跌跌撞撞,想要往肖战的方向跑去,踉跄了两步重新砸向地面,手擦过粗糙水泥地留下一道血痕。


最后的一丝力气彻底消磨殆尽。


“不要……不要……肖战……”他崩溃的哭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再一次跌入身后赶来的人臂弯里,他被人紧紧禁锢在怀里,令他挣脱不开分毫。


听见他的声音,肖战的脸上出现一刹那的空茫,灰败涣散的目光在看到满脸是泪的王一博后终于有了丝清明,静了几秒,脸上竟然带了微微的笑意和无奈。


“明明让你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跑的。”


“肖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把刀放下来好不好……”眼泪呛进喉咙里,他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你不要……”


外面的雨更大了,风夹着雨星噼噼啪啪的打在地面上,雷声由远及近的奔赴而来,震耳欲聋。


“他该死。”肖战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一博,不要怕,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他看见肖战对着他笑,那是他从未看过的笑颜,明明笑着,眼泪却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一瞬间,快得所有人都没有防备,裁纸刀在对方手里翻转一圈后,再次狠狠扎进了汤中元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恨意。


鲜血从汤中元断裂的喉管铺天盖地一般喷射出来,在王一博眼前蒙了一层浓稠的红色。


“……肖战——!”


世界在一声撕心裂肺后归于安静。






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王一博再次看到了肖战,几个月不见,面前的人瘦了,黑了,头发剪得很短。隔着隔音玻璃,王一博的眼眶兀地酸了,眨了两下眼泪便落了下来,对面的人却还是如以前那般温温吞吞的笑,拿起电话话筒,声音低沉好听:“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啦?”


王一博吸了吸鼻子,咳了一声反驳过去:“外面太冷了,冻的罢了。”


“好,是冻的。”对方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眼尾弯起的弧度异常好看,“要多穿衣服,不要生病,知道吗?”


王一博瞪他:“我又不是小屁孩,当然知道。”


肖战笑:“一博,你现在过得好吗?”



两个人隔了那么近,肖战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而真实,王一博刹那间抓紧了话筒。


“我……很好……”他说,“虽说父母还是不肯管我,但每个月的生活费至少不差,我一个人在外头租了个小屋子,也算是自在,警方那里找了我之前的高中老师,他们答应重新让我入校,我现在只想好好复习,把缺的课赶紧补上来。”


王一博胡乱的擦着眼眶里的泪,羽绒服的袖子湿了一大块也不管:“准备考大学,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至少……至少我想同你一样,不想给你丢脸……”


肖战道:“一博,你已经很棒了。”


“学校被封了,其他所有人都被家人接回了家,前两天我去看了一眼,有工人在拆墙,我问他们为什么拆,他们说以后这个地方会是一间很大的数码电子厂。我还去了宿舍楼后面,我们之前画的跳房子的格子已经没了,水泥地全被翻了个面,什么都没了。”


“那时你父母搬你的东西,我死活不让他们拿走你的速写本,几个人来掰我的手都没用,那里面大多都是画得我,怎么能让别人拿了去。”


“速写本我一直有好好保管着。”


“肖战,我做了几个月的胆小鬼,不敢来看你,便想着做梦能梦见你,可总是梦不到,却更想你了,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我数了数,速写纸还剩八张,等你出来再画画我好不好?我会一直等你,我这人说话一向算数。”


肖战还是笑着,眼眶却红的像要滴下血来,将话筒握得离嘴边很近。



好。他说。







番外


二十岁生日那天,王一博起了个大早,他同往常一样去楼下跑了半个小时的步,汗津津的在胡同拐角的第二家早餐店吃了碗馄饨,随后慢慢悠悠的散步着回了家洗了个澡,时针也不过才指向七。


家里空空落落,除了他的呼吸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揉了揉眼睛,扔了手机一头栽向床上,再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随后他换了身简单的t恤休闲裤出了门,按着手机里的地址来到了一家滑板店,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店面很小,在一条满是梧桐树的小路边上,旁边是个报刊亭,报刊亭的老板开着小小的风扇,正将一支雪糕往嘴里送,看见他便立马招手唤他过来,堆起一脸笑。


“小伙子,有没有想要买的杂志啊?美女游戏都有,还有雪糕和热狗,要不要来一根?”


他笑着摆摆手拒绝,老板撇了撇嘴将脑袋收回去,继续百无聊赖的坐着看电视,王一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原地犹豫了会儿,开口:“那要不……给我拿个您手里的雪糕得了。”


八月初的天气,天上连片云都捕捉不到,王一博蹲在报刊亭旁边的石墩上嗦完了整只雪糕,将虎口处融化了变得黏糊的雪糕舔干净,滑板店的老板终于晃着胳膊不紧不慢的开了门。


“哟小伙子,这天热坏了吧?”老板瞟见他时有些惊讶,“啥时候过来的啊?我这十点半才开门呢。”


“没多久,刚来。”


“快进来凉快凉快。”老板打开空调,有冷气丝丝缕缕飘出来,“是自己喜欢滑板运动,还是要送人的?”


王一博挠了挠下巴,笑了一下:“送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好几年不滑了,估计都生疏了。”


“有基础总是好的。”老板接了杯水递给他,“我这家店开在这个街道有好几个年头了,要是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我。”


王一博点点头:“好。”


正在这时,门口的铃铛声响起,清脆悦耳,王一博转身望去,个子高挑的男生戴着口罩背着个双肩包走进来,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听见这人的声音:“我来取滑板。”


嗓音清亮温润,好听的很,王一博动作一顿,这声音和印象中的那个人极为相似,只是那人的声音更加低沉,他不由得抬眼又多看了一眼对方,男生将包装盒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易碎的珍宝,老板一看就乐了,打趣道:“我店里的滑板质量都是过了关的,哪有那么容易坏啊。”


被他这么一说,男生倒不好意思了,说:“这是要送人的,还得陪着我坐火车呢,那么长的路途,磕了可不行啊。”


“这么麻烦啊?”老板道,“你告诉我地址,我给你寄过去不就得了。”


“我奶奶家在乡下呢。”男生摆摆手,将手里的包装盒抱得更紧了些,“这是送给去年刚认识的一个弟弟的,他很喜欢滑板,可惜他爸爸送的不小心被砸坏了个轮子,他伤心了好一阵子,我答应他今年要回乡下的,想着他喜欢,便攒了钱给他买。”


“那你们关系可真是好。”老板看着他说,“你这哥哥当得也不错,还能惦记着乡下的弟弟。”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轻声笑起来,王一博在架子后面听着,只觉得笑声里掺杂着说不清的悲凉与无措,明明是陌生人,明明只听着,也觉得难受得不行。


“……这哥哥,我当得不是很好。”男生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付了钱便推门而出,门上的铃铛又一阵响,随后转为平静,王一博一言不发看着男生的背影,忽而听见老板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开店这几年,我倒是也听了不少。”对方踱着步走过来,“小伙子,有没有喜欢的滑板啊?”


王一博点点头,指着手边的一个板面:“这个,您再帮我挑个好看的砂纸吧。”


“好嘞,根据你风格来就行。”老板是个爽快人,一口应下来,“买了后要好好对它,既然喜欢这项运动,就坚持学下去啊,可不能再生疏了。”


王一博弯起眼角:“好。”


老板手法娴熟,不消一会儿便给他全部组装好,擦掉多余的灰尘吹了吹:“怎么样?”


“谢谢,挺好的。”他接过来,伸出手动作轻柔的摩挲着指下的板面,眼底满是依恋与依稀不舍,接着将滑板又还了回去,“拜托您一件事儿,付了款后帮我把这块滑板先留着,就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再来取。”


“成,我还以为什么事!”老板说,“现在它什么样,两个月之后还是什么样,一点儿都不给你磕了。”说罢不免有些好奇,“不过为什么是两个月之后?”


工作台前的墙面上镶着一个挂钟,钟面上端端正正显示着日期,他将视线从挂钟上收回来,突然笑道:”喜欢的人。”


“什么?”


“喜欢的人两个月后就能见到了,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他说要送一个滑板给我,可惜那时没有机会,今天又是我的生日,我们还是没有机会见面。所以,之后想和他一起来。”


        和刚刚有些不同,眼前的男孩话多了不少,眼神也清亮了很多,连说出来的话都好似浸了方才那支雪糕的甜,旁人听着,也觉得由衷的开心又温暖。


“你们也算苦尽甘来。”老板说,“之后要好好的。”


“会的。”他道。


推开门的一瞬,室内的冷气与外头扑面而来的热浪交合,王一博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日头刺得他睁不开眼,余光瞥到一旁的报刊亭书台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只身形圆润的橘猫,气定神闲占着风扇前的主导位置,闭了眼悠哉悠哉的打着盹。


苦尽甘来。王一博又想起老板说的话。


他很喜欢这四个字,也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夏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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