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杨

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即是犯罪

【战山为王】哥哥

        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慎入/一发完

  

  

  01

  

  三月初的春天,天气总是不太好的,连续两个礼拜都下着绵绵的细雨,空气里还带着初春的凉意,王一博忘了带伞,淋了些雨,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感觉鼻子痒痒的,还未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一个喷嚏被客厅的李叔听了个正着。

  

  “一博回来啦?”李叔走过来递了张纸,“感冒了?”

  

  王一博擤了鼻涕,而后摇摇头:“没事儿,忘带伞了而已。”他将书包拎着,脑袋往里探了探,“您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火车站接孙女吗?”

  

  “这不是你哥太忙了中午赶不回来吗?我就给你外婆送了点鲫鱼汤。”李叔将倒在门口的扫把扶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哦对了,你哥说记得给老太太吃药来着,瞧我这记性,居然给忘了!”

  

  王一博换了拖鞋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电视的老人家,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上前一步将电视关了。

  

  “今天真是麻烦李叔了,您要是有事先回去吧,我会给外婆喂药的。”王一博将遥控器放回柜子上,转身给老人家膝盖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小声嘀咕道:“听不见还看什么电视啊,浪费电。”

  

  外婆冲他笑出一脸如裂开的树皮般的褶子,年过七旬的老人家用布满枯老皱纹的手掌轻轻柔柔抚着他的手背道:“宝宝放学啦。”

  

  “是哎!放学啦!”王一博凑近了外婆的耳朵,用比平常大很多的声音说着,“外婆!我们把药吃了好不好啊?!”

  

  “啊?”外婆挺了挺身子,手心拢起圈住耳朵,显然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把药吃了!”

  

  “哎哎听见了。”外婆忙不迭的点点头,“吃药,吃药……”

  

  屋子里有些黑,看东西模模糊糊的,王一博便摸索着去开了灯,指尖在开关上来来回回摁了几次这才终于确定——电闸又跳了。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虽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心里头却还是隐隐烦躁起来,翻出手电筒出了门,楼下就是电闸开关,他熟练的打开电箱,压紧线头将手闸一推,抬眼看到楼上透出一丝微弱光亮,这才稍稍放了心。

  

  给外婆喂药,按摩身体,洗手间堆了一天的衣服洗干净晾好,屋子里里外外扫一遍拖两遍,厨房里的饭早就冷了个透,王一博将还剩一口的鲫鱼汤热好,混着冷饭,一顿晚饭便也这么应付了过去。

  

  这些事,他早已驾轻就熟。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他这才忙里得空看了眼那台挂在客厅的老式闹钟,六点半,距离肖战下班回来还早。

  

  王一博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来自移动公司,另一条便是来自肖战。

  

  ——记得带伞,有雨,放学回家作业要认真做。

  

  早晨六点多发来,他一直没有打开来看。突然想起来,五点不到肖战便骑着电动车出门了,昨晚上听他说今天周五,会很忙,可能要到凌晨才能回来。

  

  切,这是什么哄小孩子的语气啊。

  

  王一博撇了撇嘴巴,在心里唾弃了一声后将手机收好,拿了杯水慢慢悠悠来到阳台给仙人球浇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外婆说:“宝宝看起来很高兴啊?”

  

  “有吗?”他反问,嘴角却不可抑制的上扬起来,走神之间手一抖,大半杯子的水全部洒进了花盆里。

  

  王一博:“……”

  

  外婆拨了拨额角的银色碎发:“完了,养不活了。”

  

  

  肖战到家时已是后半夜,时针指向一与二之间,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些,打在窗棱上噼里啪啦的响,他特意放轻了脚步,边脱着湿透的工作服边往卧室走去,打开门看到王一博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心里有些惊讶。

  

  “你怎么还没睡?都快两点了。”

  

  “做作业。”王一博推了推眼镜,将手边的毛巾扔过去,不偏不倚巧巧落在肖战头顶,“哦对了哥,学校周一要交书本费。”

  

  肖战动作一顿,犹豫了会儿小心开口:“……要多少?”

  

  王一博头也不抬:“五百。”

  

  “这么多?!”

  

  “高三下学期了,自然会多点。”王一博将笔搁下,想了想终是转过身子,眼神落在肖战的脸上,“哥,周末没事,我想找一份兼职。”

  

  头顶是光线昏暗的灯,有几只小飞虫在漂浮着的尘埃里互相冲撞着,肖战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弟弟,停顿了一会儿,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上学,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家里有我。”

  

  烦,好烦。

  

  下午那会儿莫名其妙升起的烦躁感重新回到身体里,将五脏六腑搅拌的难受的要死,王一博冷冷收回视线,多看肖战一眼都不愿,手里的笔被他重新握回手心里,握得很紧却不自知。

  

  “你想累死就累死好了。”他说。

  

  “……怎么突然不高兴啦?”

  

  “……”

  

  “太晚了,快点上床躺着。”肖战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轻柔,语气里满是哄骗小孩子的宠溺,“看你,手指头都冻红了。”

  

  “别碰我。”王一博躲闪不及,便放松了身子任由对方对自己的头发上下其手,轻啧了一声嘴上还不忘硬着,语气不耐烦,“洗澡去,我已经把热水器开了会儿了。”

  

  肖战脸上的笑漾得更开了些,将工作服用衣架挂在门板后面,拿了干毛巾摇头晃脑走进浴室,嘴里念念有词:“弟弟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明明也只是刚刚过24岁没多久的哥哥,性子又笨又蠢,一个人在外面工作总是被人骗被人耍,被同事讹了钱还傻兮兮的笑着说“他会还的,他答应我的”,这样的人却总喜欢在他面前用这种老成的语气说着一些毫无营养无关紧要的话。让他烦透了。

  

  白痴,蠢货,傻子。王一博越想越气闷,这股莫名烦躁的情绪围绕着他,终是让他摘了眼镜,闭起双眼重重揉着太阳穴。

  

  耳边传来卫生间里冒出的哗哗水声,隐约还能听见肖战在轻哼着什么曲子,王一博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也知道是孙燕姿的歌——这是肖战每天洗澡都要走的流程。

  

  “有一束光那瞬间,是什么痛得刺眼……”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

  

  “……“

  

  肖战哼歌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只管唱得高兴,想到什么唱什么。王一博撑着手肘一脸阴沉的看着眼前的小台灯,那是肖战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看着看着,无名之火愈烧愈旺,吱呀推开凳子猛的站起来,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台灯开关上,动静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响亮。果然,洗手间里再没传来歌声,他恶狠狠的盯着那扇门盯了有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里面的动静。

  

  算了,跟傻子没什么好生气的,到头来恼火的只有自己。王一博一下子泄了气,原本绷紧的身子突然松懈下来便只会剩下疲倦。

  

  水声突然也停了,他抬起头来时看到半湿着头发的肖战趿拉着拖鞋从里面慢悠悠的走出来,嘴里还在嘟囔着:“热水器怎么洗到一半都是冷水啊……”

  

  “……”

  

  “明早我看看。””肖战走进来凑到他身边,“要是出问题了,你和外婆洗了会感冒的。”说完趁王一博不注意使劲甩了甩头发,水滴落在脖子里的凉意让王一博出走的神识立马归位,毫不客气一脚踢过去。

  

  “欠打呢你……嘶——”

  

  膝盖处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深红色的痂,突然这么一使劲,王一博只感觉膝盖一阵刺痛,又有鲜红的血丝顺着皮肤慢慢的往小腿流下来,被他随意用掌心抹去。

  

  肖战不跟他闹了,立马蹲下来,眼底的心疼掩盖不住:“什么时候弄伤的?”他伸出指头小心的在伤口边按了按,“很疼吧?”

  

  王一博低头只看到一个圆圆的湿哒哒的发顶,小腿被人握着,有些凉意,他不自在的想要收回腿却没挣开,便听见肖战说:“家里还有碘伏,我帮你擦一下。”

  

  “……不用。”

  

  “哥哥会很小心,你忍一下,好吗?”

  

  眼皮一跳,连太阳穴都是钝钝的痛,王一博暗了眼神,闷声闷气的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小,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肖战没有听见。

  

  棉签沾了碘伏触感冰凉,即使面前的人动作再怎么小心翼翼,王一博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激得小腿倏地一抽,肖战立马停住了,抬起头一脸抱歉的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对不起啊……哥哥注意一点……”

  

  王一博听罢收回视线,沉默了会儿终是将腿收回,自顾自的脱了鞋钻进被子,肖战没反应过来,站起身时还是愣愣的抓着手里的棉签药水,直到王一博没好气的道:“又没有多严重,我还没那么娇气。”他蹙着眉瞪肖战,“快进被子,免得一会儿把热气放跑了。”

  

  一小时前他刚将暖气袋充好了电塞进了被子里肖战睡得那片地方,此刻将脚过去偷偷测了温度这才放下心来,又偷偷勾着暖气袋放到自己的脚边,肖战刚进被子就一脸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满是亮闪闪的光:“暖和的?你帮哥哥捂的?”

  

  王一博用力扯了被子一把躺好:“没有。”

  

  肖战笑嘻嘻紧凑过去紧紧环住对方的腰,将头枕在王一博的肩膀上,这是这人从小到大的习惯,这么大了也没改掉,自己说了很多次肖战也只是嘴上答应,到了晚上照抱不误。王一博在那一瞬间整张身子都紧绷着。

  

  “烦死了……”他低头去拍肖战的手背,“多大的人了。”

  

  “你抱着舒服啊,暖乎乎的……”肖战刚沾到枕头困意就倏忽袭来,眼睛糊住似的再也睁不开了,嘴里却还在不停嘟哝着,“哥哥抱一下又怎么啦……喜欢你才抱的……”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耳边传来肖战均匀的浅浅呼吸,夹杂着窗外的雨声,王一博睁着眼睛在暗色里盯着视线上方的棕褐色木头屋顶发了很久的呆,想了想侧了头帮肖战耳朵里的助听器摘了,轻轻放在枕头边。

  

  “粗心大意的。”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整天有脸说自己是‘哥哥’的……”

  

  小心翻了身伸手替身旁的人自己掖好被角,“以后不要随便说‘喜欢’两个字,听见没有?”

  

  他嘀咕道:“笨蛋哥哥。”

  

  可是声音太小了,很快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

  

  王一博是肖家父母捡来的孩子。

  

  那会儿他还没到记事的年纪,深藏的记忆也不过是模糊不清的片段。只听人讲十六年前的冬天特别冷,自己衣着单薄挂着两坨青鼻涕,手里还死死捏着一张字条,被肖战牵着手跟着肖爸肖妈回了家。

  

  字条上的字潦草的肖爸爸对着台灯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王一博     九七年农历初三    很懂事   

  

  唯有懂事两字端正些。

  

  肖爸爸将字条压进书桌旁的日记本里,转身便看见自家儿子笑的眉眼弯弯蹲在沙发边,手心里捧着橙黄的橘子递向垂着胳膊默默坐在一旁的王一博。

  

  “给你吃。”肖战又往前伸了伸,“妈妈今天下午刚买的,很甜的。”见面前的弟弟不说话,只垂了眸子眨也不眨的默默看着他,肖战歪着脑袋想了想将橘子剥开,递了橘瓣过去,“真的很甜,不骗你的。”

  

  肖爸爸一下子笑了,看了眼依旧沉默不语的王一博,笑容敛了几分,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孩子消除些戒备,刚伸出手想要牵起他的手,就见王一博猛的缩起肩膀,脸色惨白的抬头望向自己。

  

  肖战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毕竟还是孩子,以为是眼前的弟弟不喜欢他,顿时有些泄气,悬在半空的胳膊顿了顿,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对不起……”肖战小声道,“吓到你了……”

  

  他一向性子好,不计较别人对他态度如何,只是心里头些许沮丧,瘪着嘴巴躲到了肖爸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窥着眼前的弟弟。

  

  生怕爸爸突然改了注意,又赶紧攥紧了肖爸爸的大拇指,轻声说:“好看,想要弟弟。”

  

  好。肖爸爸摸了摸儿子圆乎乎的脑袋,不嫌弃的拿纸替王一博揩了鼻涕,又摸了摸他同样圆乎乎的小脑袋,语气温柔认真:“一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生活?”

  

  那个年纪很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唯独这个画面犹如一个标记烙在了脑子里。王一博记得,那天很冷,自己穿得少的可怜还在外头冻了两天,自己的家人明明叫他在原地等着,他听话的等到了现在却再也没见到他们。而这个家有暖洋洋的毯子,暖洋洋的空调,暖洋洋的牛奶,肖爸爸暖洋洋的手掌,还有肖战暖洋洋的笑。

  

  他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很轻,几乎看不见。

  

  

  

  王一博睡觉一惯浅眠,身旁的人翻身起来时他也睁了眼,卷着被子盯着肖战换衣服,直到对方套上那件再眼熟不过、已经洗的有些褪色的红色工作服时才忍不住开口:“衣服干了吗?”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没反应。他低头一看,助听器还被放置在枕边,王一博拿起来去戳肖战的后背,下手没轻没重,带了几分故意捉摸的味道,肖战扭腰躲着,转身一看是他,立马露了笑脸:“今天是周末,你多睡儿,晚上千万不用等我。”

  

  王一博将助听器递过去,瞧着肖战将它们小心戴上,便扭了头啪的一声重新躺下,刚准备蒙上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呼痛声:“嘶——”

  

  他猛的掀开被子坐起身。

  

  “或许是用久了,总是有磁磁啦啦的噪音……”肖战摘了重新戴好,“炸的耳朵痛。”

  

  “该换新的了。”

  

  “不急,还能用。”肖战拿了手机揣兜里,“给外婆买个助听器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楼上楼下的邻居见着我总要说咱家说话嗓门大。”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笑,带着丝无奈的宠溺。

  

  “你说这老太婆整天呆在家里肯定无聊透了,我们回家不和她说两句话,她会难过的。”

  

  王一博冲他勾勾手指头:“过来。”

  

  这个傻哥哥便笑嘻嘻的凑过来,凑得还很近,王一博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生的极为好看的眼睛,突然就哽住了,手在被子里倏忽揪住大腿,痛得眼角一颤。

  

  “喊哥哥过来做什么呀?”肖战曲起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大腿的痛,加上这声哥哥,倒叫他平下了心绪,王一博摸了摸肖战的衣角,在指尖搓了搓,道:“还没干呢,会感冒。”

  

  肖战一愣,而后笑着摇摇头:“没事的,不冷。”

  

  “会感冒。”

  

  “习惯了,真没事。”

  

  “会感冒。”

  

  他紧紧攥住肖战那存衣角,不知是不是错觉,肖战听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会感冒。”他重复道。

  

  “可是我只有这一件工作服啊,不穿的话会被扣钱的。”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怎么了,肖战还是耐着性子说,“乖,不要闹了。” 

  

  这句话像是重重一击,强迫他清醒,王一博听罢松了手指,又见肖战撩开被子卷起他的裤腿,去瞧他腿上的伤。

  

  一晚上过去,伤口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周围略微泛着红。

  

  “你还没告诉我,这伤怎么弄的呢。”面前的人说话时靠的伤口更近,暖乎乎的呼吸扑洒在那一片本就敏感的地方,“要是有疤就不好了。”

  

  “上楼梯跑的太快了,摔的。”王一博将裤脚放下,不咸不淡的说,“大男人怕留疤做什么?”

  

  肖战戳了下他的额头:“不可以。我答应过爸妈,要好好照顾你和外婆的。”

  

  “行了行了行了。”王一博冲他摆摆手,“好好照顾我们的前提是你自己不穿着湿衣服去上班。”

  

  “要是生病了还得我来照顾你……”他对肖战一向喜欢嘴巴上较劲,嘀咕着,“麻烦。”

  

  肖战又戳了下他的额头,笑:“知道啦——”

  

  

  02

  

  到了周一,连着下了很久的雨终是停了,天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一丝阳光都透不出。汪卓成缩着脖子四下看了看,手也没闲着,用笔尖戳戳身旁坐着的人:“哎,钱带了吗?一会儿我要全部交给老班了……”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个冷淡的眼神扫得噤了声,王一博低头看着校服袖子上被圆珠笔渍出的淡蓝色圆点,脸色更加难看,用手指擦了擦,却又晕染出一小块。

  

  “……我不小心的……”汪卓成赶紧拖着凳子往后退了一步。

  

  “没怪你。”

  

  “啊?”

  

  王一博从书包内层里掏出一沓钱,抽了三张递过去:“给,书本费。”

  

  “五百!……”汪卓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也顾不上接对方递过来的钱,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巴弱下声音,“你哪儿这么多钱?你和你哥要这么多?!”

  

  “嗯。”

  

  汪卓成扯着他胳膊,神色严肃不少:“是不是吴响?”

  

  王一博挣了开,依旧一副平淡无波的模样:“你别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那小子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纨绔子弟一个!他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但是你总这样顺从着也不是个事啊!”

  

  膝盖处还未完全好的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王一博皱了眉,将剩下的两百块钱整齐叠好塞回去,轻声说:“我没有办法,要是还手,被记处分的不会是他,只能是我。”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要是我因为处分而不能考大学,我哥怎么办?他会疯了的。”

  

  “自从爸妈车祸离开后,担子就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他道,“我如果不争气点,便是对不起他了。”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王一博眨了眨眼失神了一瞬,反应过来又低了头拿起笔去解那道生涩难懂的函数题,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声音也嘈杂了不少,身后的同学扔了一堆作业本过来,不偏不倚砸到汪卓成面前:“班长,这组作业齐了!”

  

  “多走一步要你命是不是?”汪卓成笑着骂道,将本子整理好往办公室走去,迈了两步又急急停住,冲王一博说,“吴响要是还是找你麻烦,你就找我,我帮你。”

  

  “揍不死他丫的。”

  

  王一博头也不抬:“送你的作业去。”

  

  

  猛然间觉得教室里安静了不少、耳边只剩几个人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吴响已经一脚踹开了汪卓成的凳子,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一瞬间,手下的自动铅笔芯啪嗒一声断了一小截。

  

  “一博同学,两天不见了哦。”语气是特意捏造出来的恶劣戏谑。

  

  王一博神色不改,将那剩下的两百递了过去,随后一声不吭的把本子往左边移了移,完全不想搭理的模样。

  

  被眼前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视作空气一般,吴响一下子觉得丢了份儿,不由恼怒起来,伸手夺了王一博手里的笔,狠狠摔在水泥地面上,他用了十足的劲,塑料外壳的自动笔因为冲击裂成两截,坏了个彻底。

  

  这支笔是肖战上个礼拜刚从单位开会拿回来的,说是同事随手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的,被他眼疾手快要了去。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吴响身边的小弟粗着嗓门骂。

  

  肩膀被人铆足了劲推搡了一把,整个身子失了平衡冷不丁往右边的倒去,还没反应过来,后背猛的传来重物击打的剧烈痛感,令他瞬间整个身子重重摔在课桌上,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他喘息着努力撑起胳膊转身看去——吴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手里拎着板凳,此刻正眼神阴鸷的看着他。

  

  王一博这才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的脸,吴响的眼角赫然印着一块青紫,窗外的光正好映照在那一圈,可笑又诡异。

  

  整间教室死一般的寂静。躲闪不得,他被拎着领口的衣服毫无防备的狠狠摔在身后的窗户玻璃上,后背再一次遭受难以忍受的疼痛,王一博皱着眉头脸色惨白,闭上了眼。

  

  “你倒是变聪明了,嗯?汪卓成这算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

  

  王一博瞬间明白吴响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浑身都在细小发抖,却还是咬着牙道:“……关你……什么事……”

  

  话音刚落,肚子就被人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疼的他痉挛的颤抖着,他费力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便充满讥讽意味的挑了挑嘴角。

  

  “吴响,你才是最可笑的……”

  

  对带着侮辱性的疼痛早已习惯,这本就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看着吴响捏起的拳头直冲他而来时,动都没动。

  

  门口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够了吗?一会儿主任来会看到。”

  

  “汪卓成你还想管他的闲事吗?”吴响冷笑一声,拳头却还是放了下来,“这小子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我可是亲眼看到有男生给他递了情书,要不是同性恋,别人能这么正大光明吗?你看着不膈应的慌?”

  

  对方特意将“同性恋”三个字咬得又重又响,含着万分的羞辱与唾弃,神色是扭曲的恼怒,还夹杂了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仿佛就等着所有人露出鄙夷的模样,将王一博的自尊折成碎片。

  

  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再踩上一脚。

  

  教室前头传来一声笑,王一博抬眼望去,是经常跟在吴响旁边的一个男生,满脸不屑的冲身旁的同学说:“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个同性恋吗?因为我们的王一博同学就是个捡来的野种,没妈养没爹教的,养父母也都死光了,只剩个哥哥和一个老太婆,还他妈都是聋子,这样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教室里鸦雀无声,汪卓成慢悠悠的从后头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面无表情一脚踹上男生的背,丝毫力气没有保留。

  

  “去你妈的。”他开口,“我看你有爹有娘生了一张破嘴,也是个废物。”

  

  

  

  那支自动铅笔被王一博重新拾了回来放进了笔盒里,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换了支笔又摊开那张卷子,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汪卓成急了,捞过人胳膊开口就骂:“你怎么这么怂啊!平时对我可不是这样的,他那样对你,你就得还回去啊知不知道?!”

  

  课桌旁的人写字的手一顿,突然轻笑出声,有些无奈的看向他,“汪卓成,我不是你。”

  

  “我没有胡闹的资本,我要平安无事的度过最后半年,不想给我哥增加负担了。”王一博拿开汪卓成的手说,“他……很辛苦……。”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不用帮我,免得给自己找麻烦,你是班长,可不能带头打架。”

  

  汪卓成看着面前这张淡漠又实在是好看的脸,噎住了似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巧任课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他也只能收回目光坐好,却还是忍不住憋着气嘟哝了一句:“麻烦也总好过你傻了吧唧任吴响欺负……”

  

  王一博这个人他从小学就认识了,起初觉得这小子故意装冷淡,看着对方那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模样还真挺不爽,郁闷了好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明白,这小子心里藏了太多事,什么都闷着,要是他再不主动点,王一博这个闷葫芦没准真能把自己憋死,也不会开口同他提起。

  

  固执的要死。

  

  

  

  肖战还是感冒了。

  

  在他打出第三个伴随着鼻涕泡的喷嚏后,王一博小声的叹了口气,蹙着眉瞪了对方一眼后站起来到里屋又给他翻出一件毛线衫,一把扔到他脑袋上。

  

  “穿上。”

  

  肖战嘿嘿笑着将衣服扒拉下来,刚准备说什么,鼻子又开始传来一阵痒意,他侧了身捂着嘴巴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出意外被王一博嫌弃的白了一眼:“你注意些,别传染给外婆。”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还有我。”

  

  “我会注意啦!”肖战撇着嘴不服气的笑着冲他嚷嚷,转头就对着外婆告状,“外婆!你看你孙子,我好歹是哥哥!”他说话语气间藏了丝撒娇意味,外婆嗯嗯了两声,夹了块梅条肉放进王一博碗里,又慢条斯理道:“宝宝说的没错,你要听话。”

  

  肖战气结,转头看到王一博挑衅似的冲他吐了吐舌头,他噎了噎,低声道:“宝宝,宝宝,这么大了还让外婆叫宝宝,羞不羞。”

  

  话音刚落,方才那块梅条肉被径直塞进他嘴巴,王一博收回筷子,拧着眉瞪他,耳根微红:“闭嘴吧你。”

  

  宝宝这个称呼,从来只有外婆一个人叫,外婆不会普通话,叫一博总会叫成一宝,一宝,一宝,叫的多了,久了,便成了宝宝。

  

  小时候王一博觉得没什么,再长大一点被当着好多人的面叫着“宝宝”,总是不好意思的,暗地里和外婆偷偷提过几次,外婆总是会认真点点头,半懂不懂的模样,转身又道:“宝宝,你饿不饿?”王一博便彻底没了辄。

  

  肖战也不闹了,嘴里塞着吃的,凑近外婆含糊道:“下个礼拜,我……带个人回来给你们认识一下。”

  

  外婆说:“小赞搞对象了吗?是哪个女孩子唷?”

  

  手上夹菜的动作骤然停住,王一博盯着眼前盘子里的土豆丝,视线仿佛凝住了般,直到耳边又传来肖战的声音“是啊,同单位的女孩子,人很好的,我觉得你们肯定喜欢”,眼眶这才猛的冒出一股酸涩,他眨了眨眼,妄想将其憋回去,手却细微的发起了抖。

  

  “一博,你怎么了?”肖战看眼前的人发着呆,眼睛直勾勾的钉在土豆丝上,便夹了一筷子过去,“哪里不舒服吗?”

  

  王一博抿了抿嘴巴,回过神来低头冷哼一声:“别是伤人小姑娘的心,好好想想再带回家。”

  

  “我很认真好不好!”

  

  “切,最好是。”

  

  “王一博看来你是到了青春期,叛逆死了,一点也不可爱。”肖战撇了撇嘴,哼哼两声又专心致志扒着眼前的饭,王一博却突然失尽了胃口,戳了戳米饭后推开站起身,“吃不下了,你们先吃。”

  

  “你还剩大半碗,浪费可耻啊。”肖战抬着眼说。

  

  脚步在卧室门口停住,王一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沉声道:“肖战,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烦透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吃饱。

  

  王一博伏在书桌上,揉着肚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回着汪卓成的信息,对方一直嚷着让他换手机,说自己家里有个不用的,明天送给他,王一博发了“不用”过去,几秒后又收到一则新的。

  

  ——这个年头了,谁还用老式摁键啊?

  

  王一博看了眼手中的手机,这是高中升学办卡时送的,他都用了快三年了,早就习惯的不行,肖战之前也提过要给他换个智能机,被他二话不说拒了。

  

  肖战……肖战,怎么又想到他了?王一博啧了一声,表情恹恹,眉眼间一片暗沉,肖战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他这副表情,随手将手里的饭菜搁下。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青春期的小屁孩整天都哪里来这么大脾气?喏。”肖战递了筷子过去,没忍住揪了一下对方的耳朵,力气不重,“再怎么有气,也得吃饱饭知不知道?”

  

  “谁是小屁孩?”王一博抬起头。

  

  果然是小屁孩,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最讨厌被人说小。肖战轻轻笑了起来开口:“好好好,你不是,快把饭吃了吧?”

  

  王一博这才鼓着腮帮子接过筷子,沉默了两秒后道:“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肖战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脸上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和莫名其妙却又意料之中的羞涩,挠挠后脑勺说:“她先告白的,我觉得她也不错,便在一起了。”

  

  王一博不可置信的望过去:“别人跟你告白,你就要答应吗?你不会思考吗?”

  

  “我思考了啊,我俩家境都一般般,她对我挺好的,笑起来也很可爱。”肖战说,“我蛮喜欢她对我笑的,这样看来,我俩多合适啊。”

  

  “那你喜欢她吗!”

  

  对于王一博今天的反常肖战一直云里雾里,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摔了筷子冲他吼,实在有些摸不着头绪,想着也没惹这小孩生气啊,怎么就突然冲他发了火呢?

  

  气氛一下子冻到了冰点,他咽了口口水,不知怎的就莫名心虚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不少:“……这个……我应该……是喜欢的。”

  

  王一博突然安静下来,眼神定定的,平静又深不可测般,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好似被掏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洞,变得破破烂烂的,正呼呼往里灌着风,冻得他浑身冰凉。

  

  “一定要是下礼拜吗?”他问。

  

  “下礼拜二我俩都休息,正好嘛。”肖战揉了揉对方的发顶,“你到底怎么了?跟哥哥说说?”

  

  王一博咬着嘴唇,压低了声音:“我……不想你现在……”说到一半陡然又感觉不合适,他哪有理由有资格不让肖战谈恋爱,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惶恐与试探,“你这太突然了……我适应不了。”

  

  肖战恍然大悟。他一下子乐了,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拍拍王一博肩膀:“我知道一博是关心我,从小和我长大自然会不习惯的,但阿妤很好相处,你会喜欢她的。”他笑嘻嘻的将脸腆过去,“哥哥吃完饭还要去加个班,晚点回来,你别等我了知道吗?高中生不能熬夜的,会变笨。”

  

  简直是白说。

  

  王一博泄了气般塌下肩膀,他紧紧捏着手里的筷子,直到手心生疼也不自知,半晌后伸手抵住肖战肩膀拉开距离,埋着头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嗯,注意安全。”

  

  身后传来关门声,王一博想想没忍住,小声骂了句:“白痴。”

  

  

  03

  

  横的怕出手狠的,自打上次汪卓成将吴响拦在楼梯口揍了一顿让对方挂了彩,又当着全班人的面教训了对方的小弟后,吴响这几天到真安安稳稳没有过来主动找他的麻烦。

  

  王一博落了个清闲,本就不是热络性子的人,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盖了“同性恋”的帽子,即使所有人不当着面说,背地也是指指点点,他便更是话少了。

  

  汪卓成看不过去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晃着他肩膀问他是不是被吴响威胁了,不然为什么要白送两百块钱给对方,还直嚷嚷非要打断吴响的腿。

  

  汪小少爷打小脾气就火爆的不行,说一不二的,王一博被晃的脑袋又晕又沉,又怕他趁着自己不注意把吴响再收拾了,只得死死拉住对方的衣服,解释道:“他朋友上次找我麻烦,我一时气不过,便出了手。”

  

  汪卓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无耻!他打你还打少了?!我把钱摔他脸上让他给我揍一顿行不行?!”

  

  “你怎么又生气了啊?”王一博无奈的笑,“你别拽着我了,我头晕。”

  

  今天不知怎的,一早他就觉得不舒服,心里慌得难受,现下被汪卓成晃得心悸的想吐。

  

  估计是被肖战那笨蛋传染了。

  

  

   

  汪卓成说放学后要去课外补习班,一脸苦哈哈的冲自己道了别,背影满是不可言说的凄凉,跟要上刑似的,王一博忍着笑意背好书包推出自行车,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太阳被浓厚乌云遮挡了好些时日,此刻的夕阳好像要把之前积蓄的能量全部释放开来,眼前都是一片金黄。

  

  心情终是好了不少,王一博微低着头,嘴里小声哼着不着调的歌,指尖在把手上点着拍子,直到车头被一双手牢牢箍住,他这才有些愣了神,抬头一看,眼底最后一抹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又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一博!”脸色刷的一下便白了。

  

  肖战与他隔着学校铁门视线相撞,拼命冲他方向招着手。

  

  王一博这才清楚,今天那股来由不明的心悸到底为何而来。

  

  “原来那就是你哥啊?”吴响见他如此,眼中恶意更深,“就是那位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靠着送外卖为生的残疾哥哥?我听说好像是个聋子吧?”

  

  王一博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喉间几乎要沁血,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吴响,你到底要怎样?”

  

  “生气了?还是害怕了,怕我告诉你哥你是个什么恶心的东西?”吴响顿了顿,语气里浸透着显著昭彰的恶意,“‘同性恋’?”

  

  “‘同性恋’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毕竟我们王一博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吴响清了清嗓子,凑近他耳边,“有一类就是被男人插屁眼的,不知我们王一博同学是不是这种?我看你那哥哥长得也不错,你该不会对他也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王一博似乎被这句话恶心到了极处,盛怒之下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前一阵发黑,一把挥开面前挡着的人,这才稍稍找回儿点自己的声音,咬牙道,“我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你非要三番两次给我扣这顶帽子,现在又要拉上我的家人!”

  

  吴响耸了耸肩摊开手:“看你不爽喽。”

  

  

  校园暴力永远在发生,它像是潮湿阴暗处肆意滋生的萎烂藤叶,恶心却又不可抑制的存在,蔓延到每一处溃烂的边缘。

        欺凌、歧视、冷漠和暴力,这个世上从来不缺,只是王一博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他人的敌意可以来的这么莫名其妙又云淡风轻。他的喉咙间瞬间涌出了巨大的酸味。

  

  “滚开。”他说。

  

  王一博看到肖战架好了电瓶车往自己的位置走来,他冷冷瞥了吴响一眼,移开车头却发现肖战离自己已经几步远。

  

  “这是你的同学吗?”肖战没有见过吴响,陌生的很,看对方脸上挂着一抹笑,看起来纯良极了,他摘了工作帽,笑脸盈盈道,“你好啊。”

  

  王一博拧开头,腾出手去扯他的胳膊:“好什么好?你来做什么?走了。”

  

  冷不丁被这么一扯,肖战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堪堪止了脚步才停下。

  

  “你是王一博的……?”吴响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而后恍然大悟状,“男朋友?”

  

  “吴响!”

  

  王一博突然的爆发让肖战实实在在怔住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听懂刚才这位同学的话,在心里细细咀嚼一番这才变了脸色。

  

  方才的纯良平和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吴响挑着眉毛,用那种惊异又带着满满恶劣的语气说道:“难道不是吗?不好意思啊看来是我猜错了。”

  

  “我还以为一博同学喜欢男人这件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了呢。”

  

  几乎快要撑不住身子,指尖都开始泛了凉,王一博根本没有想到吴响真的竟能恶毒至此,一瞬间感到茫然与出奇的愤怒,更多的却是害怕。他看到了肖战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望向自己,像是无法相信对方听到的话般,眼神却变得愈发奇怪,奇怪的他快看不懂了。

  

  吴响站在肖战身后冲他咧嘴一笑,张了口说了什么,王一博看着对方的嘴型,一下便看懂了。

  

  吴响说,弄死你。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恨一个人。

  

  王一博站在原地,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冲肖战微微摇了摇头,他想说,你别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王一博跟在肖战后面上了楼,开门的间隙隔壁张姨看到他俩一前一后,热情的冲他们打了招呼:“好久没看到你哥俩一起了,今天阿战怎么下班这么早啊?”

  

  肖战偏过头笑:“李叔带着外婆去外头散步了,弟弟没吃晚饭,我下午又休得早,给他送点吃的,一会儿还得去送餐呢。”

  

  张姨半欣慰半心疼的道:“阿战怎么那么好啊?辛苦你了。”

  

  眼前的妇人话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但是王一博站在一旁听着,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更多的却是难过,目光落到肖战身上那套旧巴巴的红色工作服上,而后不露痕迹的移开。

  

  

  

  “这是顾客点了不要的餐,还挺贵的呢,同事说我捡着便宜了,还说这家饭菜很好吃,所以就想着带回来给你吃。”肖战将袋子搁在饭桌上,搓了搓冰凉的手心似乎在斟酌着字眼,最后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在学校里被……被欺负了,上次腿上的那个伤,真的是在楼梯上摔的?一博,你不要瞒着我。”

  

  王一博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你别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是我弟弟!”

  

  向来待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人此刻却发了火,语气瞬间冷淡下来,“他欺负你你应该早些同我讲的,而不是什么都闷着,你就是,就是……”

  

  王一博听见他又说,“你就是太固执了,爸妈不在了,哥哥是要保护好你的,哥哥答应过爸妈的,你和外婆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你受到伤害,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王一博抬起眼,眼眶晃着眼泪,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嘴角上扬,瘦削的肩膀却颤得厉害:“跟你说了有用吗?我们家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事后我只会被欺负的更厉害,我知道你每天很累,我也很累,我在学校努力当个透明人已经很辛苦了……”

  

  他哽咽着,“真的已经很辛苦了……”

  

  “可是他说你是!……”似乎是不齿那三个字,要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两圈后又重新滚回肚子,肖战慌乱的眨着眼努力组织着合适的语言,“他也太不要脸了,你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会喜欢男孩子?”

  

  肖战又自言自语起来:“他怎么能说一个好端端的男孩子是那样的人呢?我们家一博那么乖的小孩……”

  

  王一博没有再说话,他将牙关咬得很紧,忍了很久的眼泪却终于流下两大颗,而后凝在鼻翼要落不落。

  

  

  

  肖战最后被一通电话给喊走了,对方拿着手机起身走到一旁,说话的语气是王一博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异常般的温柔,上一次好像还是他刚被肖爸爸带回家,肖战递给了他一只橘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给你吃,很甜的。

  

  现在王一博只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了两句,肖战便开始笑,唇下那颗痣也跟着颤,说道:“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下楼了。”

  

  肖战说的不错,菜确实很好吃,王一博拼命往嘴里塞着,塞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却味如嚼蜡,睫毛一直簌簌发抖,等肖战走后,才将重新溢出来的眼泪狠狠一把擦了,却总是擦不干净。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沉入了深海,逐渐远去的海面和飘渺的意识以及没有温度的身子都让他惊慌失措,四肢无力,呼吸困难,徒然挣扎显得尤为悲哀。

  

  但是这时有人伸出了一只手,将彻底放弃的自己拼命拉上了岸,又紧紧抱住自己,试图给予自己那一丝暖意。

  

  他以为有人救了他,想拉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耳边却响起一声冷笑,他被重新推入冰冷的海水中,那个人冷冷的望着他,任凭自己彻底坠落。

  

  然后梦就醒了。

  

  耳边是肖战沉沉的呼吸,王一博盯着昏暗里泛着水光的潮湿天花板很久很久,随后身子慢慢蜷缩起来,将脸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枕头上。

  

  

  04

  

  自打那次后,王一博便再也没有在学校看见过吴响,听汪卓成说对方在学校里欺凌同学的事情被匿名举报了,闹得挺大的,好多人都去当揭发者,吴响他父母来学校找校长,好像是要被退学。

  

  “这叫什么,恶有恶报,他活该。”汪卓成摇头晃脑显然心情很好,说完又去拱身旁的人,“你要不要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我陪你,吴响欺负你那么多次,你不得报仇啊?”

  

  王一博道:“没兴趣。”

  

  “就知道会这样……”汪卓成撇着嘴白了他一眼,“你忍着他,他又不会领你的情。”

  

  课间的时候汪卓成拽着王一博非要让他帮自己一起搬作业,对方下楼梯的脚步很快,王一博喊着让他慢些走小心台阶,随后就瞧见汪卓成在一楼办公室门口猛的停下脚步,他脚下没刹住车,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汪卓成冲他努了努嘴:“喏。”

  

  是吴响,旁边站着一位打扮得体的女人,正弯着腰和老师说着什么,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令王一博当即不安起来。

  

  他身子往扶手的位置靠了靠,闪烁着目光抿了抿嘴巴,轻轻地开口:“你自己去吧,我等你。”

  

  “喂不是吧!?”汪卓成嚎着,“那么多本呢,很重的!”

  

  汪卓成嗓门一贯的大,门内的人听见抬起头,巧巧的和王一博的视线撞上,王一博心里一惊,躲避不及,就看到吴响冷然越过其他人,面目阴鸷的死死盯着他,里面的意味王一博似是读懂,他轻不可闻的打了个冷颤,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扶手。

  

  “你怎么了?”汪卓成不解道。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王一博接到了肖战的电话,那人说今天阿妤要过来,放学后务必赶紧回家;又说外面天要变了,早上已经把雨伞放到自己书包里了,不要淋着雨。

  

  王一博兴致缺缺的随口应着,又听见肖战在那头像是咬牙切齿:“你对哥哥太冷漠了!我伤心了王一博!你完了!”

  

  懒得听对方废话般的贫嘴,王一博眼疾手快的摁了挂断。

  

  他侧头看了眼食堂窗外,上午的阳光尽数被云吸收了去似的,天地间一片阴沉黯淡。

  

  好像真的要变天了,他想,听肖战的话早点回家好了。

  

  

  

  

  终是下雨了。

  

  天气又冷又湿,灰蒙蒙的,雨不大,滴滴答答的倒是像在下雾。王一博忘了将雨伞拿出来,刷了白漆的屋檐有雨丝落在他的脖子里,他伸手抹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鬼天气。他心里骂了一句。

  

  本以为会早点,结果老师非要留他下来,还是和吴响的事有关,说有同学提起吴响欺凌过他,问他是不是属实,又问匿名举报人是不是他。

  

  王一博简直莫名其妙又不胜其烦,只大概道吴响和他确实存在不少矛盾,但匿名举报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懒得和老师扯些有的没的,迫不得已扯了个借口这才得以脱身。

  

  ——一博,哥哥还有最后一餐送完就回家了,你别忘了啊,外婆和阿妤已经在家等着你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肖战刚给他发来的信息,忍不住又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声,伸手去拿书包里的伞,却没拿到。

  

  也许是早上过来交作业的时候顺手拿出来放到桌肚里了。王一博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心里想着,将滑到胳膊肘上的书包肩带重新拉回肩膀上,转身往教室走去。

  

  

  

  雨下的大了些。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

  

  “完了,都湿了。”肖战将电瓶车挺好后急急冲向一家店面的门口,伸手抹了一把被雨糊住的脸,“湿透了哎……明天还得穿呢……”他有些无措的挤着工作服的水,一脸挫败。

  

  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肖战环着胳膊缩得更紧,试图让自己汲取那份可怜的暖意,天空一点一点的暗沉下来,面前的路灯还在亮着,他踩住地上那一圈路灯的光晕,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阿妤吗?我这里可能要等一会儿,雨下得太大了……李叔也来啦?一博呢?……还没回来?这小子怎么回事?明明同他说早一点的……”

  

  

 

  

  砰的一声响。

  

  整个人随着惯性砸向教学楼顶楼的门,雨落在头发上沿着发梢滑向眼睛。王一博捂着肚子剧烈喘息着倒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眼睛睁不开也酸涩的厉害,他看着面前的人,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你他妈的竟然敢举报我?”像是气不过又用尽全力补上一脚,心满意足的看着地上的人抖的更甚,“王一博,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唇齿间已经有了腥甜味道,他低声喘着:“……不是我……”

  

  “我是不是说过,要弄死你?”

  

  “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我还冤枉了你不成?”吴响走上前蹲下来,将王一博湿透的头发用手指撩到一侧,凑过去细细看着,突然扯起嘴角挤出了一个奇怪的笑。

  

  “这么看,你小子长得还真漂亮。”

 

  

  

  吸入的空气像是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一圈一圈残忍的包裹起来,找不到出口。

  

  涣散的意识好像在周身飘荡着,却总是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紧紧抓着手机,不让面前的人夺走,身下是粗糙不堪的水泥,蹭的后背很痛。

  

  痛得不止是后背。

  

  他睁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却看不清,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脸上,砸的他很痛,只感觉有人笑着过来开始掰他的手指,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终于反应过来,将身子拼命往后躲着,又被人一把抓着脚踝拖回去。

  

  耳边响起清脆的屏幕碎裂声,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将最后那一丝温暖吞噬。

  

  天空终究彻底暗沉下去,雨哗哗哗的下个不停,像是千针万线,将整片天空严严实实的缝合起来。

  

  

  

  肖战眼尖的看到熟悉的人,汪卓成打着伞只顾埋头往前跑,就听见有人在叫他:“卓成,卓成!”

  

  他急急停下往一旁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冲他招着手的人,连忙跑过去:“战哥,你怎么在这里?”

  

  肖战问他:“你看到一博了吗?没有跟你一起放学?我打他电话怎么打不通啊?”他说的又快又急,“我打了很多次,他总不接,他从来不回不接我电话的!”

  

  “兴许是没有听见吧?在学校里都是要开静音的。”汪卓成安慰道,“放学的时候老师喊他过去了,估计是有点事,战哥你不要着急,一博那么听话,一会儿就回去了。”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战哥我先走了!”

  

  小孩说了再见后就跑了,步子飞快,到了拐弯处便再也看不到了。寒意混着湿意侵袭着身子,肖战跺跺脚伸长脖子看向左侧的街道,那是王一博回家的必经之路。

  

  

  

  今年春天的雨为什么会冷的那么彻骨。

  

  周身雨水拍打在地面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王一博慢慢坐起来将湿透的衣服裹好,内衬的毛衣吸附了水后变得又冷又重,他咬着牙,拾起被随意扔在一旁的校服,发着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好拉链。

  

  手边是早已黑了屏、成四分五裂形状的手机,他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使劲才反应过来,袖子也是湿的。

  

  学校的顶楼有一个很大的挂钟,此刻铛铛铛的响了七下,声音沉闷而悠长。他撑着墙面勉强站好,嘴角微微扯起一个笑,却又痛的他猛地蹙紧了眉。

  

  王一博看着掌心的手机,突然就掉落一滴眼泪。

  

  

  

  

  肖战总觉得自家弟弟到了叛逆的年纪,从小是个闷葫芦话不多也就算了,至少是乖的,偶尔还会为了小零食或者汽车玩具冲自己撒撒娇,可现在比起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会冲自己发脾气,受了欺负也不说,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他都忘了上一次王一博喊他哥哥,是什么时候了。

  

  在第13次打不通对方电话后,肖战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恨恨的掏出电瓶车钥匙冲向了雨里。

  

  

  

  雨苟且狂妄着砸落下来,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四下行人稀稀朗朗,看着路边这人都仿佛在看什么怪物般。

  

  王一博推着车一步一步的走着,他浑身上下都疼,几乎要握不住车把,伞终究没有找到,丢了。他抬头,便看见了隔了一条街的不远处同样淋着雨的肖战,那个人戴着头盔,似乎正准备骑车走。

  

  肖战。

  

  一张口却没有声音,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烧的滚烫的红碳,让他的声音嘶哑的吓人,他不死心的再一次喊着:“……肖战……”

  

  雨声那么大,那个人根本听不见。

  

  看着肖战调转车头要走,他终于有些急了,脸颊滑过一阵温热,而后几乎是跌撞着想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周遭传来女孩的尖叫,夹杂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刹车声,让他一瞬间晃了神。

  

  刚才的痛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王一博突然好笑的想,只是可惜了自己的自行车,那是肖战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可惜了。

  

 

  

  今晚一定要腾出空来好好教育教育自家的小孩。肖战想着,方才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是有人被撞了,他停下转过头秉着好奇心看了看,地上的人被一圈又一圈的人和伞挡住,他只依稀看到雨水被血混成淡粉色,慢慢的人群外渗去。

  

  他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人生无常。

  

  可惜了。

  

  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肖战收回目光,扭了一圈车把手,终究没有再回头。

  

  

  

 

  

  

  “外婆,阿战回来了!”

  

  长相清秀的女孩一脸兴奋的扒着窗户往外看,还不忘开口唤着,“阿战!——”

  

  手触碰到一盆有些刺手的植物,女孩一怔,看着面前的仙人球,小声的自言自语道:“这仙人球是不是水浇得太多?怎么死了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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